風之紀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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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 不等於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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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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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主題: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Icon_minitime1周六 12月 15, 2012 12:52 pm

有沒有一夜情?有!
有沒有小蝌蚪成功達陣?有!
有沒有奉子馬上成婚?有!
有沒有生下小寶貝後馬上離婚?咦,沒有耶!
不是早說好了,小孩生下以後,
就你走你的路,我過我的獨木橋,最好老死不相往來?
怎麼,孩子的爸卻遲遲不執行當初的合約趕她出門?
不但由她決定小孩的名字,還怕她太累,請保母幫忙照顧!
誇張的還不只這些,他處處照顧她,努力幫她進補,
還辦了張附卡隨便她刷,
但最令她想不通的是,他常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帶出門,
到處對別人介紹她是他老婆,還動不動就吃她的嫩豆腐,
他真的要跟她離婚嗎?何時?何地?可不可以先知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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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主題: 回復: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Icon_minitime1周六 12月 15, 2012 12:52 pm

楔子

  這不是真的,這是夢。

  可如果這是夢,為什麼她會覺得冷?

  好冷,也好痛,雙腿間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抽痛,告訴她,這個惡夢真實的存在著。

  「你叫什麼名字?」渾身酒氣的男人眼神銳利,氣急敗壞地詢問同在一張床上的她。「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女孩下意識地絞緊被單,儘管全身包得緊緊的,但在對方的注視下,她卻覺得自己全身赤裸裸的,難堪、羞辱,讓她直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不敢抬頭迎上對方的視線,也不敢細看他一絲不掛的身軀。

  昨夜,他把她當成另一個女人,熱情激烈的擁抱,她沒有辦法掙扎,昏昧的意識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思及昨晚的一切,她沒有辦法假裝堅強,嗚咽一聲,哭了出來。

  「不要問好不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好不好……」她把臉埋進掌心,傷心地啜泣。

  依這種說法來看,是什麼都發生了。一旦認知這件事,男人表情陰沉,瞅看著莫名與他共度一晚的女孩。

  她看起來很年輕,一臉的稚氣未脫,她卷走了唯一一件薄被,將自己蜷成一團,身體還不停的發抖,再望向白色床單上的點點怵目血跡,強烈的罪惡感令他厭惡自己。

  「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像是藉口的話語,讓女孩聽了哭得更為傷心難過,在錯誤的時間說了錯誤的話,雖然無心,卻又重重傷了她一次。

  千言萬語只化為一句,「我很抱歉。」

  「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好不好?什麼都沒有發生,求求你……」什麼都沒有發生,對,她這樣說服自己,也希望能說服對方。

  否則,一點也不溫柔的初夜,像牲口一樣被賣掉的強烈羞辱感,讓她想死……但為了弟弟,她還不能死。

  「什麼都沒有發生,我還是原來的我,你還是原來的你,好不好?好不好?」女孩沒有抬頭,也不敢去看男人臉上的表情,只是不斷的低頭說著,彷佛說久了,這一切不堪都會消失不見。

  越是遮掩表示她越是在意,而且事已至此,怎麼可能還是原來的自己?

  男人沒有點破,也許是因為心虛,也許是因為……這樣的結果大大出乎他的預料之外,他長歎一口氣,允諾道:「你說的沒錯,什麼都沒發生。」

  感覺到床的另一頭輕了,聽著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令她神經緊繃。

  直到門被用力甩上,砰的一聲,她渾身一顫,這才緩緩回頭。

  房內只剩下她一人,他走了,太好了……

  松了口氣的同時,也發現床上有張名片。是他留下來的嗎?

  她拿起那張名片,眼睛不禁大睜,小手顫抖,摀住唇,忍住尖叫。

  未來電訊集團總經理鄔漢文

  一則報上的新聞閃過腦海,照片中明媚動人的女郎,巧笑倩兮地倚靠著英俊貴氣的男人,十指交握,互相凝視著彼此,一旁鬥大的標題寫著,兩人婚期將近。

  昨夜買下她的男人,正是報導中的准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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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主題: 回復: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Icon_minitime1周六 12月 15, 2012 12:53 pm

第一章

  兩個月後——

  天空烏雲密佈,看不見湛藍晴空。

  雨滴滴答答,在鐵皮遮雨棚上敲出規律節奏,春天的雨,每每下得令人措手不及。

  這是間位於老舊公寓的頂樓加蓋小套房,冬冷夏熱。

  只能容人轉身的窄小浴室內,一個年輕、身形纖瘦的女孩坐在馬桶上,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直盯著手中的塑膠長條製品,只見中間圓型的部份,呈現紅色的「+」。

  「不……不會吧……」周俐亞呆望著手中的驗孕劑,有一種晴天霹靂的感覺。「我怎麼這麼倒楣」

  她,周俐亞,滿二十歲的今天,卻發現了一件令人生大變調的慘劇——懷孕,老天她竟然懷孕了!

  來不及消化這個駭人的事實,也還來不及去細想該怎麼解決這個意外,外頭突突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讓她整個人驚跳起來。

  「媽媽!」她立刻沖出浴室,和兩個月未見的母親撞上面。「你在幹什麼」

  江淑美大感意外,她算准了時間,女兒這時候應該在學校上課,所以才闖進來搜括財物,沒料到女兒竟在家,讓她呆楞了下。

  「你、你怎麼在家?蹺課?家裏是有多餘的錢讓你揮霍啊!」一開口便是尖酸刻薄的責備,她略略轉身,掩飾她將女兒的存摺和印鑒塞進口袋裏的動作。

  可那樣的動作沒有逃過周俐亞的眼睛,絕望,她又深深感到那股求救無門的絕望感淹沒了她。多少年了,她應該早已經習慣了才對,但是今天……她懷孕了。

  而始作俑者,就是眼前的親生母親。

  壓抑多年的怨懟和不滿,在她二十歲的今天,全數發洩出來。

  「媽媽,你今天才知道家裏沒有多餘的錢讓我揮霍嗎?」以前她不會用譏誚的語氣面對猶如魔鬼的母親,哪怕她有多虧待自己,她仍一心一意的祈求,有一天,記憶中那個溫柔慈祥的母親會回到她身邊。

  但此時此刻的她,已對母親死了心。

  「錢不能給你,那是弟弟的醫藥費,你多久沒去看他了?這一次……不!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你拿走弟弟的未來!」

  她的遭遇,宛如一則老掉牙的社會新聞,父親驟逝,由於弟弟罹患先天性心臟病,一直在等著換心,否則隨時可能病逝,母親因為無法承擔龐大的壓力及醫藥費,索性丟下一切,選擇逃避現實。

  更慘的是,不負責任的母親從此沉迷于賭博,縱使散盡家產,仍然心心念念終有翻身的一天,每次輸光了便回頭找她討錢,然後再去賭,日復一日。

  事實上,從她上大學那一年起,母親便不再給她生活費了,這兩、三年來,她不只要養活自己,還要負擔弟弟龐大的醫療費用,她活得極為節儉、辛苦,只期望弟弟能早日康復。像天使一般善良貼心的弟弟,是她唯一的精神寄託。

  江淑美護著口袋裏的存摺和印鑒,怕女兒沖過來討回,但意外的,這一回俐亞沒有向她討,反倒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難道——

  她立刻翻出存摺,在最後一頁看見補登的日期是昨天,而存款的餘額竟是零,當下心火燃起。好啊!這死丫頭學聰明了,居然把錢全部領出來!

  「錢呢?你把錢拿去哪了?還不快點交出來!」丟下存摺和印鑒,她氣得上前用力掐住女兒的手臂。「把你養到這麼大,跟你拿點錢就防我!你這死丫頭,錢呢?還不交出來!」神情猙獰如夜叉,逼迫女兒把辛苦的血汗錢吐出來給她。

  絲毫沒有理會剛才女兒說的,那些錢是兒子的醫藥費用,那錢,不能給她。

  手臂再痛,周俐亞仍悶不吭聲,說不給就不給,心中已打定主意,這一回她不會讓母親稱心如意。

  下學期,她恐怕不能念了,缺課太多加上成績一學期不如一學期,系上已決定取消她的獎學金。

  我不能念書了,媽媽,你在意嗎?

  會為她心疼的人有誰?倉卒過世的父親?臥病在床的弟弟?只有這兩個人而已……

  她決心不再傻傻的奢求母親回頭,她會懷孕還不都是因為那一夜……媽媽賣了她……

  「死丫頭,把你養大,翅膀長硬了,就可以不聽我的話?我打死你!」佈滿血絲的雙眼瞪著她,江淑美氣急敗壞動手打女兒。「錢呢?給我錢!」

  這次,周俐亞學會了反抗,但長期以來學業、打工、醫院三邊奔波,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的她,哪是母親的對手?

  啪——

  江淑美一掌將女兒打趴在地,打得她眼冒金星,打得她嘗到口中濃濃的血腥味。

  頭好暈,她好想吐。

  「惡……」周俐亞趴在冰冷的磁磚地幹嘔,沒發現母親突然停止大吼大叫,也停止再動手打她。

  在拉扯之下,她隨手塞在口袋裏的驗孕劑就這麼掉了出來,江淑美彎腰撿起。

  「你懷孕了死丫頭,你懷孕了!誰的小孩?叫你去酒店上班你不肯,反倒跟野男人混,說!小孩的父親是誰?」她拿著驗孕劑,震驚過後,又是一陣吼罵。

  周俐亞眼中閃過一抹驚恐。不!不能被母親知道是那一夜……否則,母親絕對會趁機敲詐,不可以!

  「不關你的事!」她厲聲回嘴,但她的叛逆又為她得到母親的一陣好打。

  「死丫頭,你這什麼態度?還不快給我說!」

  這一回周俐亞不反抗,閉上眼睛任由母親責打,就是倔強的不肯告訴母親,孩子的父親是誰。

  女兒的逆來順受、任她打罵,沒讓江淑美心裏舒暢,反而更火!

  她百思不得其解,女兒怎麼會懷孕呢?死丫頭情願一天只睡四小時,學業、打工並進,也不願聽她的話乖乖去酒店上班,她連睡覺時間都不夠了,怎麼可能會懷孕——

  電光石火間,她想到了!兩個月前,她曾經騙過女兒一回,難道是那時候……

  貪婪的眼微眯了起來,她若沒記錯,對方家境很不錯……

  「是兩個月前那個男人,對不對?」

  周俐亞想力持鎮定表現漠然,但生嫩的演技立刻被江淑美識破。

  「他叫什麼來著?」她緊抓著女兒,眼中閃爍著詭異精光。「最近新聞鬧很大,要結婚的那一個……啊,鄔漢文,家裏很有錢的。」

  周俐亞驚慌失措地否認。「不是他!」

  「怎麼不是?你還想騙我啊!我明明看見他喝得爛醉還被下藥,讓人扶著你房間,沒錯,就是他!」江淑美語氣肯定。

  聞言,周俐亞全身發抖,活像身處在寒冷的北極。

  看著貪婪的母親,她想起那一天母親特地等她下班,帶了一堆東西要給她吃,溫柔、慈祥的催促她吃東西、喝果汁,她以為,記憶中那個慈祥的母親終於回來了,沒想到,竟是一場騙局!

  果汁裏被下了藥,當她發現自己四肢無力、事情不對勁時,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隱約記得母親收了錢,把她交給一個陌生的男人,在被推入火坑之前的印象,竟是母親舔手指數鈔票的笑臉,其間只抬頭看了她一眼。

  「媽媽,你……現在說看著我被送進房間,是因為後悔嗎?」心中對母親還有著一點點的希望之火,及對母愛的渴求,希望母親告訴她,她知道錯了。

  「我當然後悔啊!錢太少了!」

  母親的回答把她打入地獄之中。

  所以,一切她都看在眼底……看著她被帶進房間,親手推她入火坑,眼睜睜看著她被烈火焚燒殆盡!

  對母親最後一點點的希望之火,灰飛煙滅,徹底寒透了心。

  母親已毀了她,總不能再毀了另一個無辜的人。

  「養你這麼大,總算做對一件事,很好、很好。」江淑美大笑出聲,那種笑法讓人聽了毛骨悚然。

  「媽媽,不要這樣,不要去打擾人家,你要錢,我給你,不要這樣……不要破壞他們的幸福,求求你……」周俐亞抱住母親,低低切切的乞求。「我會聽話,我會辛苦賺錢給你,求求你不要……」讓我成為破壞別人幸福的罪人。

  「俐亞,我的寶貝女兒啊~」她語氣越是親昵越是可怕。「憑你肚子裏的小孩,我怎麼捨得讓你去辛苦賺錢給我呢?你當然是嫁入豪門當貴婦,媽媽這麼幫你出頭,你可要記得,這世上最愛你的人,是媽媽啊——」

  「不——你搞錯了,我、我不知道肚子裏小孩的爸爸是誰——」

  無論周俐亞如何阻止、如何否認,江淑美已認定了,孩子的父親就是他。

  二十歲生日的今天,周俐亞許下唯一的心願,那就是,希望事情不會太糟。

  黑色單人沙發上,一名男人支頤思索,下巴微斂,陰影籠罩了他半張臉。

  過長的瀏海掩去他的雙眼,更無法從他的眼神看出一絲端倪,整個人沉穩不動如山。

  長指輕輕地輕敲沙發把手,似在盤算什麼,又像沒在想什麼。

  「現在,該怎麼解決這件事?說話啊你!」咄咄逼人的質問,出自一名年過五十,但保養得宜,像四十出頭的女性。

  男人略略抬眸,望著獨立撫養他長大,一手支撐起鄔氏江山的母親,蕭雲霓。

  看見母親難得一見的抓狂,鄔漢文應該覺得頭痛,但他卻笑了。

  垂眼望向桌面,他伸長手,拿起母親帶回來的雜誌,以及零零落落的照片,這是本後天即將發行的數字週刊打樣,上頭寫了個非常有趣的報導,他鄔漢文,就要當爸爸了呢!

  「告訴我,這個女孩跟你沒有半點關係!」見他不回答,還看著雜誌笑了,蕭雲霓更為光火。

  在電信業打滾三十多年,經過許多大風浪,鄔氏的「未來電訊」能在業界獨佔鰲頭,以低周波的收訊為訴求,成為亞洲第一品牌,更進軍歐美,蕭雲霓的強勢和魄力功不可沒。

  鄔漢文從小就知道一件事——他這個媽,不好惹。

  父親早逝,母親一肩扛下鄔家事業,一個女人在男人的世界裏生存,還能讓董事們閉嘴,鄔漢文很清楚母親在人後的努力及拚命。

  鄔家能有如今的傲人光景,並栽培他深造、主持紐約分公司,全是母親辛苦拚命的為他鋪路,因此,他不會違逆母親的意思。

  「媽,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對你說謊。」他語氣一頓,坦白承認。「兩個月前我確實跟個不認識的女孩上過床,我醉了,被人下藥,我以為她是Joanna,又沒有避孕,所以小孩真有可能是我的。」說完,鄔漢文靜靜看著母親的反應。

  聽見這番話,蕭雲霓幾乎咬碎銀牙,表情雖然很冷漠,但捏瓷杯的手可是洩漏了她的滔天憤怒。

  反觀在場應該要生氣抓狂的未婚妻,即將在兩個月後成為新嫁娘的Joanna,竟一臉冷漠,彷佛事不關己。

  為此,鄔漢文心中已經有底。

  「你倒是冷靜,我到底是把你教好還是教不好?」蕭雲霓斜睨了他一眼,氣歸氣,但終究是自己的兒子闖禍,做媽的當然得收拾爛攤子。「好了,這件事我會處理。」

  媽要怎麼處理?

  鄔漢文不動聲色,望著桌上的照片。

  先是雍容華貴、全身名牌的Joanna,她美得像朵盛開的紅玫瑰,在昏暗不明的夜店中飲酒作樂,大聲笑、大口喝酒的照片身旁有他服侍在側。

  在回國準備結婚這段期間,喜歡跑夜店的Joanna上了無數回八卦雜誌,媽對此不太開心,認為Joanna抛頭露面儘是負面形象,實在丟鄔家的臉。

  而與之比對的照片,全都拍得很醜很糊,數位週刊偷拍絕對不挑好看的照片,那被拍壞的少女,五官模糊、衣衫儉樸地站在路邊等公車,未帶傘讓雨淋了一身,可憐兮兮的模樣活像只被遺棄在雨中的小狗。

  這個女孩「可能」懷了他的小孩,即將發行的週刊爆料這則新聞。

  週刊是一定會如期發行,可想而知,這則緋聞也一定會鬧得全臺灣都知道,可為了保護他不惜一切的母親,會怎麼對付她呢?

  求求你,當做這一切都沒發生……

  她哭著乞求他的模樣,再次浮現眼前。很少有同情心的鄔漢文,突地閃過一抹不忍。

  母親的手段不會太溫柔,這樣不妥。

  「媽,這件事情我會處理。」他留了張名片給那女孩,甚至在名片背後留下了私人電話號碼——她為什麼不直接找他呢?如果是要錢的話。

  「你閉嘴!你會處理事情」強勢的蕭雲霓冷哼,用著斬釘截鐵的語氣道:「給我問問Joanna,這婚她要結還是不要結?別給我拖拖拉拉的,要跟不要兩個答案而已,沒有這麼難。一句話都不說,鬼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當然可以用英文直接問Joanna,但她不願意。她不喜歡Joanna這個人,更討厭她目中無人的態度!

  跟母親發生爭執,鄔漢文可以吞忍。但未婚妻掃來憤怒的眼神,則讓他皺眉,沒理會給他臉色看的未婚妻,他直問母親一個他忍了很久的問題。「媽,你就這麼不喜歡Joanna?」

  「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喜歡一個連溝通都不能的媳婦?」連說幾句討好婆婆的話都不會,她實在看不見這個准媳婦的誠意。「老婆是你娶的,你喜歡哄著她隨你去,我不奉陪。」強勢的蕭雲霓冷笑道。

  拋下這些話,她像火車頭似的離開,邊用手機聯絡助理,做危機處理去。

  大廳只留下他和自始至終沉默的未婚妻。

  「你就讓你母親牽著鼻子走,我雖然聽不懂中文,但看得出來,她在幸災樂禍!我聽你的話回來臺灣,結果你完全沒為我想!」

  一等他母親走後,Joanna開始大發脾氣,沖到他面前,大聲咆哮。

  又長又快的英文,抱怨著她的不滿,而鄔漢文卻像個旁觀者,看著她美麗的臉龐變得扭曲,不復美麗。

  此刻的他,沒有生氣,只是冷眼看她一人唱作俱佳地演著獨腳戲。

  「你說完了?」冷冷地看她撒野,他只有這一句。「如果沒事我要忙,你安靜點。」

  「你什麼態度?」Joanna被徹底激怒,抓狂怒吼。「做錯事情的人明明就是你!現在是怎樣?你說清楚啊你!」

  「我對你的要求只有一個——讓我母親喜歡你,結果你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到。」鄔漢文語帶譴責。「至於我做錯事情——Joanna,那不正是你造成的?」

  他不再哄著她了,不帶著寵溺的笑凝睇她了。

  戀愛三年的男友,從來不曾用這樣的態度對她!一直以來,他把她當成公主,哄著疼著愛著,不曾真正對她生氣,就算她流連夜店,喜歡用爛醉犒賞自己工作一周的辛勞,鄔漢文仍包容,甚至陪她一起過她喜歡的夜生活,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像他這樣對她好。

  但不一樣了,因為那一夜之後,什麼都不一樣了!

  她意識到,兩人的感情正面臨極大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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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主題: 回復: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Icon_minitime1周六 12月 15, 2012 12:54 pm

第二章

  周俐亞渾渾噩噩的從婦產科診間走了出來,來不及向護士小姐領回健保卡、批價單,便匆忙衝進女廁裡大吐特吐。

  孕吐整得她死去活來,沒有體力工作,而沒有工作就沒有錢,沒有錢,弟弟的醫藥費就付不出來。

  剛才醫生問她,小孩不留對吧?她苦笑回答沒有多餘的錢動手術。弟弟的醫藥費把她搾乾了,今早才又繳了五萬多仍然不足。

  腹中的小孩生或不生,都是問題。

  「先不要想這些問題,先不要想……」搖了搖頭,她臉色蒼白的走出廁所,在洗手台旁看見一名打扮端莊的婦人,回頭看了她一眼。

  周俐亞感到很不好意思,朝婦人虛弱一笑,笑容中帶著尷尬和抱歉。

  她走到洗手台前,扭開水龍頭,掬了一把清水漱口,吐掉口中殘留的酸味,又用清水潑了潑臉,讓自己清醒。

  一條乾淨的手帕突然遞到眼前,她驚訝轉頭望去,竟是那名婦人。

  「拿去擦臉,剛懷孕?別著涼了。」

  周俐亞深感受寵若驚,不敢接下。「阿姨,不好意思,這麼漂亮的手帕會被我弄髒,真的沒關係,還有,謝謝你。」

  「一條手帕而已,不值什麼錢。」婦人姿態很高,態度很強硬,硬是把手帕塞進她手裡。「快把臉擦一擦,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樣子。」

  「謝……謝謝。」對這個阿姨來說,可能只是一條手帕而已,但對她來說,卻感到一股暖暖的溫情。

  她的無助煩惱,沒有人可以幫她,沒想到陌生人一個簡單的關懷動作,就讓她覺得還好嘛,她的未來不全是籠罩在陰影裡,還是有陽光能夠照耀到的地方。

  「懷孕多久了?孩子的父親呢?看你年紀輕輕的……不會小孩的爸爸不想認帳吧?」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口氣頗為刻薄。

  周俐亞笑得很輕,搖了搖頭,並沒有告訴任何人的打算。

  小孩的父親是什麼人,她不會說的。

  「阿姨,謝謝你。」面對一個對她酸言酸語的陌生人,她仍是笑容以對。

  朝婦人道完謝,周俐亞便走出女廁,領了護士給的批價單和健保卡,繳完費用後,去探視在同家醫院住院的弟弟,接著離開醫院,前往一間意大利餐廳做晚班工讀生。

  事前的準備工作很忙,靠著忙碌和意志力撐著,她壓下反胃不適,很認真的工作,接著應付狂風暴雨般的用餐巔峰時間。

  忙得團團轉的她,仍不忘展露笑容,露出可愛的小虎牙,讓人看了感到親切和舒服。

  她沒料到,自己的一舉一動,全落入一雙探究的眼眸中。

  用餐的客人漸漸少了,只剩幾桌人在閒聊,周俐亞與幾名同事正在做收拾善後的工作,待收拾餐具後,再動作優雅地鋪上淺綠色餐墊。

  一邊工作,一邊小小聲聊天,多半是抱怨,但她從不說自己的事情,總是靜靜的聆聽,然後微笑。

  「俐亞,這是我最後一天做外場,明天我就要進廚房了。」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孩喜孜孜的說:「我做的第一盤意大利面一定請你吃!只有你會聽我抱怨沒叫我閉嘴,謝啦!」

  她搖了搖頭,微笑說這沒什麼。

  比起說自己的事情,她比較喜歡聽別人講話,那些聽起來很雞毛蒜皮、不關她事的事,不管是抱怨也好,炫耀也罷,有人對她吐露心事,至少讓她感覺不孤單。

  而且這樣聆聽之後,她彷彿補充了能量,能再繼續往前走。

  「俐亞,來一下。」店經理突然走來,輕聲要她跟著自己走。

  她乖順的跟隨,來到餐廳深處的VIP包廂,這裡是偽「特別的客人」保留的,啟用的次數不多,但每次使用這個包廂的客人,來頭都不小。

  「不知為什麼會指名要你……」經理憂心忡忡,思索了一會兒後提點她,「俐亞,待會兒你小心說話,千萬別得罪對方,明白嗎?」

  「呃、是。」雖不明白經理為何露出凝重的表情,但在工作上,經理對她很放心,又照顧有加,好幾次私下塞獎金給她,是少數知道她情況的人。

  本來嘛,客人指定服務生做桌邊服務也沒什麼,但也許是因為指定她的人來頭很大,才讓經理如此擔憂吧。

  周俐亞深吸了口氣,給經理一個沒問題的笑容,經理才輕敲包廂門,躬身走進,正要開口說人帶到了,卻立刻被充滿魄力的聲音喝道。

  「把她留下,你出去。」

  足以供十人使用的長桌主位上,坐著一名婦人,板著臉,表情嚴峻近乎苛刻,一桌大廚精心烹調的美食只吃了幾回,但是空的紅酒瓶桌上就有兩瓶,而她正把第三瓶紅酒倒進杯子裡。

  暗紅如血液的顏色,在杯中注入八分滿,像喝開水似的,一口一口灌進嘴裡。

  「咦?是阿姨!」周俐亞驚訝,把紅酒當開水灌的婦人,竟是傍晚她去看醫生時,在女廁撞見的好心阿姨。她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呢!

  「哼,還是你乖,你過來。」婦人朝她招了招手。「你還杵在那裡做什麼?出去,不要讓我說第三次。」轉頭,斥責遲遲不離開的經理。

  基於不能得罪客人的原則,經理只能回應是,但離開前再次投給周俐亞一抹關愛的眼神。

  「你這小丫頭,倒還挺得人疼嘛,嗝。」蕭雲霓瞇眼,打量眼前宛如小孩般的女孩。她非常嬌小,身高有沒有一五五啊?瘦得乾巴巴的,怎麼有人可以把自己瘦成這樣呢?

  周俐亞,明天出刊的數字週刊,將會有她的生平資料,明天以後,她會變成全台灣都知道的名人。

  因為她肚子裡的小孩,毀了她兒子的名譽,現在,身為母親的她,正在做危機處理。

  其實她觀察她一整天了,正常來說,她應該直接找上門,用錢打發還是恐嚇加威脅--這是她對付敵人慣用的手段。

  原本也是打算這麼做的,手中握有她的資料,包括她重病的弟弟以及她那個爛賭鬼母親,這樣的家世背景,將帶給鄔家很大的麻煩。但就在她打算出現在她面前時,剛離開出租小套房的周俐亞,在公寓門口遇到了高齡八十歲的房東太太。

  她微笑對老奶奶道早安,老人家無禮又蠻橫的拉著她的手,叨叨絮絮的說了一堆話,她不喊疼不阻止,從頭到尾只是靜靜聽老人家嘮叨。

  她怎麼還笑得出來!這讓蕭雲霓既生氣又困惑,一個轉念,她拋下今天所有的工作,跟蹤觀察她。

  「坐下。」她裝醉,指著一旁的椅子,要周俐亞坐下。「我悶壞了,陪我喝一杯--不對不對,你懷孕了,不能喝,吃,快吃。」叉了一塊切好的牛肉,湊到她嘴邊逼她快吃。

  一整天就看這小丫頭忙這忙那,上課、看醫生、照顧弟弟,晚上還要拚命壓抑害喜,端盤子看人臉色,之前她在外場偷偷觀察她,看她根本沒時間坐下來好好吃一頓飯,這讓蕭雲霓心裡很不舒服。

  她是強悍殘忍,但並不代表她這個鐵娘子沒有同情心,心是肉做的,自然也會疼。

  「阿姨,不行,我在工作,唔。」周俐亞一開口就被塞了一塊肉,肉的味道讓她害喜的症狀又起,但又不能吐,至少不能在這裡吐,於是她忍了又忍,硬是把嘴裡的食物嚥了下去。

  「我叫你坐下,臭小孩,不聽話!」蕭雲霓乾脆親自站起身,扶她落坐。「喝水。」

  「沒有一個要聽我的話,全都是臭小孩。」看出她的不適,她也沒再勉強她吃東西,自個兒反倒是繼續喝酒,抱怨不停的從嘴裡冒出。

  她抱怨兒子的叛逆難以控制,捅了一個她無法收拾的爛攤子;抱怨未來媳婦無法溝通;抱怨身邊沒有個貼心的女兒;怨忿早死的丈夫,害她孤零零一個人。

  越是抱怨,酒越是喝得凶,周俐亞靜靜聽著,但她笑不出來,最終她忍不住了,伸手阻止她再次倒酒。

  「阿姨,不要喝了,這個比較好喝。」順勢拿走酒瓶和酒杯,然後塞了一隻水杯在她手中,在婦人大聲嚷嚷之前,周俐亞又道:「然後呢?阿姨剛才說到婚禮的事情,接下來呢?」

  蕭雲霓手執水杯,透過杯沿審視她帶著稚氣的臉蛋,心中暗暗誇讚,聰明的女孩!

  一抹淺淺的笑,浮現嘴角,但很快的消失蹤影。

  「你呢?你肚子裡小孩的父親,是剛才跟你說笑那個男孩?看起來一副不可靠的樣子……」

  臉上笑容僵掉,周俐亞想不到這位阿姨會提到這個,急忙解釋,「不是、不是,人家有女朋友了。」

  「是嗎?」蕭雲霓拔高音調,咄咄逼人地再問:「臭小孩,你跟野男人亂來對不對?」

  「不是!」她立刻大聲反駁,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在婦產科門診偶遇的阿姨,會對她有小孩這件事情打破沙鍋問到底。

  「阿姨,這件事情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小孩的父親,是我不能企及的人,要不要留小孩,我也好為難--啊,那不是重點啦,阿姨,我有一個弟弟,今年十八歲,他從小就有心臟病,他的心臟一天比一天衰弱,五年前醫生說如果沒有換一個健康的心臟,他活不過十五歲,但是今年他已經十八歲了喔!我相信世上一定會有奇跡,只要打從心底相信,奇跡就會發生--」

  「所以阿姨,生病不要勉強,那不可怕。」

  她說得很認真,但蕭雲霓卻聽得很想笑。這小丫頭該不會以為她借酒澆愁是因為生病了吧?因為他選擇在婦產科與她碰面,所以誤會了?

  「小丫頭,你知道我是誰嗎?」是知道她的身份才說這些好聽話嗎?還是天真以為她生病了?

  周俐亞搖了搖頭,表示她不知道。

  「我姓蕭,我叫蕭雲霓。」

  「蕭阿姨好。阿姨,你怕看醫生的話,那……要不要我陪你去?很多護士姊姊我很熟,我可以幫你問哪個醫生比較好。」

  等一等,這小丫頭,真的不知道蕭雲霓和未來電訊的關係?

  忍俊不住,她放聲大笑,「哈哈哈哈。」

  「阿姨?」周俐亞不解地偏頭。

  蕭雲霓冷不防握住她纖瘦的手腕,立刻皺眉。這丫頭真的沒長什麼肉!

  「衝著你叫我一聲阿姨,你腹中小孩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我會幫你教訓教訓。倒是你這麼瘦小,要怎麼生個健健康康的小孩呢?」

  「阿姨,你在說什麼?」周俐亞腦子一團亂。怎麼話題又跳到她腹中小孩上頭了?

  「走吧,現在就把事情解決!」她一反剛才的醉態,力大如牛的拉著她起身。

  「咦?」情況……有些奇怪耶!婦人的力氣好大,她被硬生生拖著走,又不能反駁掙扎。

  「俐亞,你很乖很聽話,你放心,我會很疼你的。」

  她整個人呆掉。蕭阿姨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

  才走出包廂,正要踏出餐廳大門,就看見幾名拿著相機的記者,正在入口詢問問題,直到蕭雲霓和周俐亞同時現身,一個眼尖的攝影師發現了,拿起相機朝她倆按下快門,立刻又記者衝了上來。

  「蕭總裁,請問你是來接周小姐回鄔家嗎?」

  等一下!鄔……鄔家?!周俐亞感覺天旋地轉。這怎麼一回事?

  「你們不要擋我的路!」蕭雲霓魄力十足地一吼,排開記者們,強悍地把呆掉的周俐亞帶出餐廳,搭上門口準備已久的坐車。

  「早先沒告訴你,嚇到了啊?小丫頭。我夫家姓鄔,鄔漢文就是剛才跟你抱怨的壞兒子,叛逆不受教,捅了個我無法收拾的爛攤子,不過沒關係,危機處理我很行。」蕭雲霓笑得信心滿滿。

  周俐亞一聽,卻嚇得花容失色,當下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車子後頭有記者在追趕,甚至超車往她所在的位置猛按快門,閃光燈一閃又一閃的,閃得他胃酸逆流、頭昏眼花。

  「看來,要平靜生下小孩,很困難呢。」望著窗外的追逐車陣,蕭雲霓卻笑得美美的。

  望著眼前的一切,周俐亞明白了,曾經發生的事,真的不可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鄔漢文瞭解自己的母親,是個行動力十足的女人,想要做的事情絕對不會拖,一行動就是GO!GO!GO!沒有等一等這種事。

  他才剛從公司回來,在家門口巧遇母親。真難得母親今天未進辦公室,也未遙控詢問每一個細節,而把所有事情都交給他做主,原以為她去談什麼計劃案,結果--

  不過二十四小時,她就把周俐亞帶回來了,同時還派人去請了周小姐的母親,打算在今天把事情解決。

  視線調向躲在母親身後不斷掙扎想逃走的女孩,似乎……比照片中更清瘦一些。但看不清她的五官,因為她一直躲躲藏藏。

  「媽--」你這是綁架嗎?

  「媽什麼媽?給我滾一邊去,養了快三十年的兒子,比不上一個兩面之緣的人,你給我走開!」蕭雲霓喝斥,擠開兒子,寶貝似的拉著周俐亞踏進鄔家大門。

  周俐亞根本不敢抬頭,知道有雙眼盯著自己,她好想逃,但手被緊抓著,沒有辦法掙脫,在經過鄔漢文時,一個衝動令她抬頭。

  這一刻,她才仔仔細細、親眼看見這位豪門富家子,這個與她有過一夜情的男人。

  他皮膚偏白,長相斯文,眉型是很有男子氣概的劍眉,特別好看,他身材高大頎長,看起來態度溫和,但是她卻覺得他不若表象那般,他是一個……怎麼說呢?

  直覺告訴她,鄔漢文是不能招惹的人。

  「鄔先生,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擾……」想解釋,想道歉,但他那雙灼亮得不可思議的眼盯著她,立刻讓她把話吞了回去。

  都怪她,沒有常識也不看電視,如果她多注意時勢的話,就會認出蕭雲霓,早些閃躲,也不會造成現在這種局面。

  「告訴Joanna。」蕭雲霓打斷她對兒子的道歉,插話道:「事情就在今天解決,周小姐母親就快到了,Joanna要是想知道發生什麼事,叫她自己找個翻譯來!我懶得等你轉述給她聽再處理正事!」

  聞言,俐亞驚得想轉身落跑,她從沒想要破壞別人的幸福,只想要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啊……

  「不,放開我……」

  但她的拒絕無用,依然被蕭雲霓強硬的帶進鄔家豪宅。

  大氣的客廳挑高三米,周俐亞還沒來得及好好看清所處之地,一道婀娜的倩影,緩緩步下迴旋梯,她抬起頭,就看見Joanna憤怒的瞪著自己。

  砰的一聲,鄔家大門在她身後合上,合上的那一瞬間,美艷大方的Joanna已衝向鄔漢文,扯著他的領子,一連串又急又快的英文辟里啪啦脫口而出。

  周俐亞呆呆的站著,一句話也聽不懂,她害怕得想逃走,但手被蕭雲霓緊握著,牽著她,繞過爭執中的未婚夫妻。

  她很難不在意,很難不想……是因為她的出現,才害他們吵架。

  此時眼前上演的是哪出戲?她不想看也不想參與。她真的沒有想要傷害任何人啊……

  耳邊傳來他聽不懂的語言,但她明白,這對未婚夫妻會起爭執是因為她。

  「你什麼意思?」Joanna氣得渾身發抖。「你跟你媽把她帶回來,有沒有把我放在眼底?你們究竟把我當成什麼?」

  懷了她未婚夫小孩的女人登堂入室,擺明了將她的自尊踩在腳底!欺人太甚!

  「我早告訴你,在我爹地的別墅舉行婚禮,根本不用這麼麻煩,況且,我媽咪非常樂意幫我辦妥一切,我不用這麼辛苦,每件事都要親力親為!為了你,如今我們搞成這樣,你開心了?要不是聽你話回台灣,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一古腦的吐出她所有的不滿。

  鄔漢文望著眼前張牙舞爪的未婚妻,憤怒地指著他,說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錯。

  是啊,怎會不是他的錯呢?

  Joanna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她愛自己,不願為任何人妥協,當她開口說出她的意見,就表示事情該要照她所說的去做。

  偏偏遇上他鄔漢文,高傲如公主的她,每每敗下陣來。

  「對,你沒有錯,錯的都是我。」與她激烈的語調不同,他的語氣和緩,甚至還面帶微笑。「你知道我這個人,對於自己做過的事,我不會否認,也會為我犯下的錯誤承擔後果,那麼--你呢?」他平鋪直敘的口吻,語調沒有抑揚頓挫,反倒冷靜得讓人害怕。

  聽他的回答,知道他在責備她不該跟夜店認識的歐陽走得太近。

  「歐陽喜歡我,又不是我的錯!」Joanna望著他沒有感情的笑容,她慌了。「我有勉強他喜歡我嗎?是你自己讓人有機可趁!不關我的事!」

  兩人的交往,也許一開始是她主動,表面上她強勢主導,其實她很清楚,交往三年來,鄔漢文對她也會寵也會疼,但絕不容忍她的無理取鬧。

  原本就抓不住,現下,她覺得將會失去他。

  鄔漢文冷淡反駁,「你沒有讓摟你親你,他會以為你也有意?我跟你說過了,台灣人不像你的美國友人開放,你覺得沒什麼的親吻、擁抱、玩笑,會讓別人誤會,但你從來不知道要收斂,無妨,我尊重你喜愛的生活模式。」

  他提醒過未婚妻,她過於奔放的玩性,在台灣要收斂一點,但她從來不理會,愛交朋友愛熱鬧,最後,讓人以為她暗示可以更進一步,暗示她受夠了無趣的未婚夫,而「貼心」的為她解決問題。

  歐陽為他也為Joanna買了一個女孩,讓那女孩跟他上床,以便Joanna可藉著這個出軌與他分手。

  事後,他沒有隱瞞她曾經做過的事情,但她也沒有提出分手,因為她知道一旦開了口,他會毫不猶豫的答應,因為,這一切錯誤都是她造成的。

  但高傲的她,拉不下臉認錯。

  「被灌醉下藥的人又不是我!跟別人睡的是你,你沒有辦法約束自己,憑什麼怪罪我?我比她高四吋,比她重十五磅,你搞錯人?笑話!」面對他的控訴她慌了、亂了,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一句又一句推卸責任的話語,頓時脫口而出。

  她怎會不知道自己玩笑開過頭,才讓她想要的男人跟別人睡,她覺得苦,覺得悶,但又能怎麼辦?她不想失去他啊!

  如今論及婚嫁的兩人終於撕破臉,過往的恩愛甜蜜已不復見,只剩下埋怨和恨,但她仍緊捉住最後一絲希望。

  「如果你還想跟我結婚,」Joanna扯著喉嚨,指著一旁的周俐亞尖叫。「叫那個小偷把小孩拿掉!我再也不要看見她,我要她消失!」消失了,就不存在了!她要忘掉這件事,再也不要想起來!

  這樣撒潑、這樣任性,為的是要他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要他哄著她,從哄著她的過程中感受到被疼愛的感覺。

  可惜,當她不無理取鬧時,鄔漢文不介意順著她、哄著她。但他也有他的堅持,絕不妥協。

  「我是個老派的男人,如果是我的小孩,我絕對不會讓孩子流落在外。」他拒絕未婚妻的要求,不理會她的吵鬧,態度強硬地表示,「是我的,我會負責。」

  直到這一刻,Joanna才驚覺發現,他不是用鄔漢文的表情面對她,而是用未來電訊紐約分公司負責人的強硬態度,對她下最後通牒。

  路只有兩條,接受然後結婚,不接受一切就到此為止,這也是鄔漢文對她唯一也是最後的試探。

  「你想得美!」她可是心高氣傲的銀行家之女,又是掌握貸款部門的高階主管,從小到大被人捧在掌心寵的千金,絕不能忍受這種羞辱。「小孩以後可以生,我不會接受你在外面偷生的小孩,更不用說照顧了!」她氣得渾身顫抖,胸口上下劇烈起伏。

  對她來說,這已經是讓步,她給鄔漢文一次機會,要他放棄外面的小孩,選擇她!要他經由這樣的選擇,告訴她--他愛她,她不是誰都可以取代的!

  「我再重申一次,我的小孩,我會養,我做過的事,我會負責。」鄔漢文語氣強硬,不容反駁。「這就是我的答案。」

  事情是她搞出來的,她也該負責,但是……但是她不甘心也不願意和別人分享,鄔漢文是她一個人的!

  在愛情裡,她寧願做個沒有風度的女人!

  「一個你不認識女人生的小孩,你要!」她氣得全身發抖。「你要小孩,而不要我?!」

  鄔漢文沒有回答,雙手插在褲袋裡看著她。她的怒容倒映在他眼中,她卻讀不出他此刻在想什麼。

  他像個陌生人,交往三年,她頭一回看見他散發出這種難以親近的氣息。

  「為什麼向我求婚?」她忍不住問,想起在美國,他特別準備的求婚場面,那時候她覺得自己幸福得此生已無所求。

  「因為你想要,而我樂意給。」聽出她暗示想結婚的意圖,鄔漢文覺得這種撒嬌方式挺可愛的,也樂意做讓她開心的事情。

  畢竟交往的最終目的,不就是為了要結婚嗎?

  「你會後悔的!」竟然不是因為他想與她共度一生而向她求婚,而是因為她想要……傲氣梗在胸口,讓她撂下話,「就算你求我,我也不會原諒你今天帶給我的羞辱!」

  她如女王般抬頭挺胸,驕傲地冷哼一聲,踩著高跟鞋,越過鄔漢文。

  他沒有拉她,讓她沒有理由停下腳步,臉色難看的她,美目一掃,看見無辜坐在沙發上的周俐亞,徒地,將滿肚子怒氣發洩在她身上。

  「你這個可惡的小偷!噁心的小偷!」突然冒出來,偷走她的男人,也偷走她的幸福!

  Joanna憤恨難抑,不願繼續待在這個讓她受盡委屈羞辱的地方,她打開鄔家大門,她女王般離去,不曾回頭。

  鄔漢文也沒有回頭看她一眼,低頭,拿下手上的訂婚戒指,他和Joanna的一切都結束了。

  沒有一絲傷心的感覺,這樣的結局在他意料之中。

  而現在他該注意的,是「可能」懷了他小孩的女孩--鄔漢文不帶情緒的眼,瞟向了如坐針氈的周俐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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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Empty
發表主題: 回復: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Icon_minitime1周六 12月 15, 2012 12:59 pm

  第三章

  「哇~我可憐的女兒啊……」江淑美一踏進鄔大宅,便唱作俱佳地演起戲來,抱著女兒嚎啕大哭,兩眼卻不安分的偷瞄屋內的貴氣擺設。

  被母親抱著,周俐亞卻感覺不到溫暖,只感到悲哀。

  連她都找不到的母親,鄔家卻找到了,還安排她們母女在這裡見面。

  這表示鄔家人手中已掌握了她們的所有資料,甚至連她打工的地方都探聽得一清二楚,媽媽還在這表現母女情深?實在太可笑了。

  回想方才Joanna對她嘶吼,那憤怒的表情,她雙手便不停的摳著指甲。

  她的英文聽說能力不佳,但認得一個單字。Thief,她罵她是小偷。

  「媽,不要演戲了,不會有人相信你的……」周俐亞忍不住戳破母親的美夢,她以為鄔家人那麼容易受她擺佈嗎?真是太天真了。

  「你這死丫頭,給我閉嘴。」江淑美抬起頭來輕斥,臉上哪有什麼眼淚?連眼眶都沒有紅。「你不懂就不要說話!」還偷偷的捏了女兒一把,威脅她不要開口。

  啪嚓一聲,一本雜誌就這麼丟在她倆面前,嚇了江淑美好大一跳,一抬頭,看見蕭雲霓一副打算算賬的嘴臉。

  「有人向八卦雜誌爆料我兒子始亂終棄,讓我知道造謠生事的人是誰,我發誓,不會讓她好過!」認真又危險的語氣,表示她不是開玩笑。

  周俐亞看見那本以自己為封面的雜誌,一瞬間愣住了,而上頭醒目的標題則讓她胃痙攣。

  她急急忙忙把雜誌藏起來就可以當做不知道,那件事就沒發生過,她更不願讓母親看到。

  「你藏什麼藏?拿出來。」

  「媽……我們回家好不好?」周俐亞苦苦哀求。「回家……這裡不是我們該來的地方,回家啦。」

  「事情還沒講完,怎麼可以走?你懂什麼?藏什麼藏!」江淑美心火頓起,威脅道。

  當著旁人面前,肆無忌憚的對自己的女人惡言相向外加擰大腿威脅,這一切全都看在鄔漢文眼中。

  他雙手環胸站在一旁,看著母親河這對母女的互動,短短幾分鐘,眉頭卻皺了不下十次。

  母親對周俐亞的調查報告,他手中也有一份。

  他以為賣女求榮這種事,在二十一世紀的現在是不可能發生的,那是灑狗血連續劇劇情,日子再難過,也不需要出賣自己的親生女兒。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鄔漢文一直這麼認為,他的母親強勢、霸道,可一旦有人侵犯、欺負到他,她便會張牙舞爪護衛他,就像一頭保護幼獅的凶狠母獅,對於母親,他是很忍讓的。

  可他從來沒看過一個做母親的人,當著陌生人的面前,責打自己的女兒。

  「明天全台灣都會知道周小姐懷孕,還是懷了鄔家的小孩,而周小姐確實懷孕了,那麼,我就開門見山的問——周小姐,你確定你肚子裡小孩的父親是漢文嗎?」蕭雲霓沉聲質問。

  周俐亞心一沉,全身顫抖,胃裡酸意直冒。她不承認的話,鄔先生的未婚妻是不是會回到他身邊?

  「那還用說,我女兒可是清清白白、不會亂來的女孩,你們鄔家可不要不認賬!」江淑美馬上承認,完全忘了是她自己將女兒推入火坑這件事,還大言不慚地道:「我這女兒什麼都不懂,我要為我女兒出頭!你們別以為我女兒好欺負。」可說的話,沒有半分說服力。

  「媽,你不要說了,我們離開,我不要待在這裡……」她拉住母親的手,覺得好丟臉。

  那種求救無門的絕望感再度襲來,她覺得自己站在小小的孤島上,海水越漲越高,而她能立足之地越來越小,四周沒有可以救援的接駁船,眼看她就要滅頂!

  「你閉嘴!你懂什麼?」江淑美抽開手,啐了她一聲。

  「惡……惡……」強烈的噁心感陡升,周俐亞根本來不及衝到洗手間,搗著唇,穢物已自指縫滑落,弄髒了她的衣物,也弄髒了漂亮的地毯。

  「對不起……」道歉的話還沒說完,強烈的不適讓她再度吐得狼狽失態,她更覺羞愧難當。

  「真是丟臉死了,你就不能忍嗎?」江淑美瞪眼責備她。「沒看見我在幫你處理事情嗎?!」

  還用母親說嗎?她感覺無地自容了,又很不舒服,她已經很痛苦了,生養她的母親,為什麼不能體諒她的不適呢?

  「你閉嘴!」這句宛如火山爆發般的喝斥,讓眾人一驚。

  大家還沒回神,就見鄔漢文大步走向周俐亞,隨手抽了數張紙巾,稍微替她清理。

  「從現在這一刻起,我不要再聽見你的聲音,聽見了沒!」他語氣很壞,一副高高在上的命令語氣,雖沒有指名道姓,但江淑美很自動的閉上嘴。

  他的母親絕對不會如此待他!

  方纔與未婚妻爭執,他不感到火大,但她母親對待她的方式,他實在看不下去!她害喜,她不舒服,她當著別人面前吐了,她母親卻只在乎令她丟臉,怎麼沒想到她是真的忍不住了才如此?

  見她不停的顫抖,他想都沒想就脫下外套罩在她身上。

  「對不起……」細細的道歉聲音,自她顫抖的唇瓣飄出。

  鄔漢文看著她低垂著的小臉,靠得這麼近,才讓他看清她的臉。

  比起明媚的Joanna,她只能算是清秀,皮膚很白,臉很小,年輕、稚氣,卻也看得出她的滄桑和疲憊,口中仍不斷的說著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對不起……」

  聽著她的道歉,竟讓他莫名火大。「你也一樣,我沒叫你說話都給我閉嘴!」

  聞言,周俐亞立刻噤聲,閉上嘴。

  「漢文!」蕭雲霓微皺眉,才要表示她會處理這件事,卻又被兒子打斷。

  「媽,我來。」簡單三個字,表示了他的不願妥協。「你跟我來。」他口氣很沖,但對周俐亞的動作卻不粗暴,扶著她的肩膀讓她站起來。

  直到她站直身子,鄔漢文才發現她有多嬌小。身高只到他胸口,身子清瘦得彷彿會隨風飄走。

  她懷孕了,可能是他的小孩,可這樣的身體有辦法承受懷孕之苦嗎?看她夾在自己母親和他母親之間,聽她們爭執不休,她只是個孩子,怎能承受這些?

  他找了一個房間將她帶進去。

  「我會讓人拿換洗衣物給你,你先清理一下。」他自認這份溫柔不算什麼,只是單純對一個身體不適的人伸出援手,何況她還是個孕婦。「我有話問你,就我們兩個,我會在外頭等你。」說哇,他轉身離開。

  「鄔先生,很抱歉,我……真的很希望什麼都沒發生……」

  周俐亞站在浴室門口,望著他昂藏的背影,小小聲的說出歉意。身上披著仍有他餘溫的外套,感謝他的溫柔,但也懼怕他,儘管他的冷漠比溫柔多,但她仍抓緊這一點點的溫柔。

  他對她,語氣不算好,但也沒有斥責她,這樣她已經很感恩了。

  下意識地抓緊身上的外套,其實她很需要一個安慰或是一個擁抱——啊,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會哭,而哭並不能解決事情。

  周俐亞壓下欲泣的念頭,她雖然無法控制害喜的症狀,但總能控制自己不哭吧?吸了吸鼻子,她走進浴室。

  才剛打理完自己踏出浴室,周俐亞就看見鄔漢文坐在椅子上,交疊著雙腿,覷看膝上的八卦雜誌樣本,方纔她一看到封面就嚇得想藏起來,內容到底寫些什麼,她連看都不敢看。

  明天就會出刊了,她會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晚上工讀時,會不會突然冒出來的媒體包圍她?還是現在新聞就爆出來了?明天呢?明天又會如何?現在,她又該怎麼面對?她越想越心慌。

  「好多了?」鄔漢文斂容,下巴朝面前的空位努了努,囑她坐下。

  在她坐下的那一瞬間,把雜誌往她面前一挪,攤開大篇幅的報道,上頭有她上課、工讀……以及上婦產科的照片。

  什麼時候被拍的?她竟然都沒有發現!

  天啊!等這本雜誌明天出刊後,她還能躲去哪裡?學校那邊又該怎麼辦?弟弟……情緒起伏不能太大的弟弟要是知道了,會有多傷心?

  她頓感胃酸在發酵,甚至胃在抽搐。

  「明天一早,全台灣都會知道你懷孕的事,你的一切將無所遁形,周小姐,既然如此,我就開門見山的問了——你腹中的小孩,是我的嗎?」鄔漢文將她臉上的表情全望進眼底,觀察她,並試探她。

  「不是!」當下,周俐亞幾乎是用吼的喊出話來。「小孩不是你的,我不知道小孩的父親是誰。」她嚴正否認。

  誰不知道未來電訊?號稱全世界超過一億用戶的私人電信集團,她雖對時勢不瞭解,但她知道面前這個男人身價非凡,不只是她無法企及的人,他所站的地方,更是她不敢妄想的。

  他有大好的未來、門當戶對的美麗未婚妻,她只是一個被狠心的母親賣了的傻女孩,雖然他倒楣的遇到她,但他不應該為了她而毀了原本幸福的藍圖。

  「這樣啊。」鄔漢文眼神快速的掃了她一眼,點了點頭,然後說:「既然如此,做個親子鑒定,以便確認我不需為你腹中的小孩負責。」

  周俐亞猛然抬頭,立刻被他獅子般的震懾眼神鎖定,動彈不得。

  「不、不……」她立刻拒絕。「我、我、我願意寫切結書,這個小孩跟鄔家沒有半點關係,我不要做親子鑒定,我不要!你、你不可以強迫我……」

  鄔漢文將她慌亂的神色盡收眼底。他在觀察她,是哪一種人?

  跟正坐在外頭,與他母親大小聲聲討錢還價的江淑美,應是同一種人,畢竟有其母必有其女,不是嗎?

  但她卻沒有那種貪婪的眼神,甚至急著撇清——是在做戲,還是真的出淤泥而不染?

  「要說謊唬人,得先騙自己相信才行。」睨了她一眼,他說道:「你連自己都騙不了,又有誰會相信你?」

  一語說中周俐亞的心情,讓她更加慌張的否認。

  「小孩真的不是你的!我不知道小孩的父親是誰,我、我……」她想否認,因為不想破壞別人的幸福,卻也沒有辦法說謊,糟蹋破壞自己的名節。

  身為國中數學名師的父親,在她上大學那年,因猛爆性肝炎過世了。

  父親生前期許身為長女的她,當個受人景仰的師者,無論生活多麼困難,她咬牙苦撐也要完成學業,未來,她想要當一名學者,把所學教給別人。

  她的道德觀告訴她,身為一名師者,必須潔身自愛,身為一名傳道授業解惑的師長,男女關係不可以亂七八糟。

  如今要她說出她不知道小孩的父親是誰這種話,等於是違背了她一向的理念。

  「看著我的臉,再說一次。」鄔漢文強迫她凝視自己。「小孩不是我的,你說,我就信你。」

  「我……」周俐亞被迫看著他,好幾回話到了嘴邊,她就是說不出口。

  正因為沒有辦法連自己都欺騙,所以謊言才說得零零落落,一眼就被看穿。

  「我……一定要承認嗎?」他為何不罷手?她並沒有想要得到什麼,也不想要破壞別人的幸福。

  「你懷孕了,是我的小孩。」

  「對不起……」他平鋪直敘一件事實,聽在她耳中卻像是他的怨忿。「我沒想到我媽會告訴媒體……我沒想到我媽會知道是你……對不起……」

  鄔漢文看她急著解釋,努力的想將傷害降到最低,不斷的道歉。

  平心而論,她有錯嗎?

  她並未主動勾引他,說起來,她是被陷害的。與他不同的是,他是被未婚妻的追求者有意陷害,而她嘛,則是被親生母親親手推入火坑。

  被人設計他憤怒,而她呢?除了憤怒外,應該還有絕望吧?

  回想江淑美那副貪婪的嘴臉,和她低低切切求母親回家的神情……為什麼她不為自己想?明明就是受害者,卻不斷的對別人說對不起。

  「我知道你要結婚了,突然發生這種事一定讓你很為難,對不起,害你們吵架……」

  鄔漢文從來沒見過像她這麼會自責的女生,在怪罪別人之前,先想到自己錯了,她對不起他人。

  而且連騙人都不會,怎麼應付她唱作俱佳的母親?她沒有放人之心,傻傻的被他母親帶回來,如果,今天有人要害她呢?如果她母親再騙她再賣她一次呢?

  「蠢蛋!」他嘲笑她的天真,嘲笑她的不願面對事實。

  說他沒有同情心?是啊,做人若不自私一點,被環境逼得跳樓,或是被賣了又能怨誰?怪自己沒有早一步跳脫吧!

  自己活該,他不會同情,但面對她——一絲於心不忍,讓他皺起眉頭。

  許是她不怨天尤人,激起了他難得的惻隱之心。

  「沒有婚禮了。」他說,語氣平淡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周俐亞聽了,頓時手足無措。

  「是我害的,對不起、對不起……」

  又來了!不知為何,越聽她道歉,鄔漢文的心情越是浮躁。

  「周小姐,小孩是我的,我就會負起責任。」他快刀斬亂麻,決定快速解決這件事。「這個小孩,我要!」

  她驚得說不出話來,望著他堅毅的臉,耳邊不斷迴響的,是他說他要這個小孩的話語。

  顫抖的手,覆在平坦的小腹上,心頭陡地漲滿溫暖,讓她好想哭……不,眼前視線模糊,她是真的哭了。

  「我以為……你會要我拿掉小孩……」會懷孕是個意外,但她從不想到剝奪小孩的生存權利。「這樣就好了,鄔先生,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只要不說出去就不會有人知道,我們還是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媒體愛寫就隨便他們……」

  她在說什麼?

  鄔漢文很想笑,但卻笑不出來。她現在的意思是說,他可以不用負責任嗎?

  她怎麼這麼天真?!

  「什麼事沒發生?你是指我們沒有上床?你沒有懷孕?七個月後你生下的不少小孩,只是一團肉而已?」他殘忍的戳破她的天真。「現在不是你想當鴕鳥就可以解決事情,醒一醒吧。」

  「我們為什麼就不能當做什麼事都沒有?你的未婚妻怎麼辦?我從報紙上看過,你們很幸福,我不想要破壞別人的幸福……」她涕泗縱橫的傾訴。「我不想毀了你的人生……」

  她說自己毀了他的人生,對他說了無數次的對不起。

  鄔漢文從一開始的觀察、猜疑,到現在對她的……憤怒。

  他很少生氣的,但一生氣都會讓下屬膽戰心驚。可現在的他,卻沒有辦法把這股憤恨發洩出來。

  她說自己毀了他的人生,他又何嘗不是毀了她人生的幫兇?她的聲聲自責,聲聲刺進他心裡。

  他不會否認自己曾做過什麼——他碰了她,迷迷糊糊的上了床,還讓她懷孕了。

  她說不想因為她懷孕的意外毀掉他的人生,用否定逃避來保護他,一個對她來說素昧平生的人。

  現在才來想辦法補救,為何當初不找藥房買事後藥?但如今再來責怪她怎麼沒有事後做補救,這麼混蛋的話,他說不出口。

  而她越是想和他撇得一乾二淨,他越是不想如她的意。

  「既然你知道毀了我的人生,那就聽我的安排,小孩是我的,我要我的小孩姓鄔,這件事我不會再說第三次,我會養育他長大,至於你——我給你八百萬,明天一早就去登記。」在被媒體咬住之前,他得先下手為強。「生下小孩我再給你八百萬,一千六百萬,換你半年婚約和小孩的監護權。」

  周俐亞聞言呆掉。他說他……要給她一千六百萬?!突然給她這麼一大筆錢,只是為了要小孩?!

  要她賣小孩……

  「小孩可以給你,但是我不要錢!」她自覺拒絕他的條件說。他願意收養小孩,她已經很感激了,她知道自己養不起小孩,也沒有辦法給小孩好的生活環境。

  「每次聽見女人跟我說她不要錢,我都會忍不住想——不要錢的最貴。」鄔漢文掀唇訕笑。「你不是有個弟弟?周雅焌,對吧?排心臟移植排了三年,我有辦法讓他換到更好的環境,比如——器官捐贈較為盛行的美國,可以為他安排進紐約最大的教學醫院,你長期奔波醫院,知道那代表什麼吧。」

  周俐亞當然知道,那代表弟弟會有更多的機會得到健康的心臟,也可以得到更新的醫療方式,以及最周全的照顧和最優秀的醫生。

  但是一千六百萬,拿她腹中的小孩,換弟弟的健康……

  她很難過的發現,她竟然猶豫了。

  「不可諱言,你的家世背景我已調查得一清二楚,你瞞不了我。接受我開出來的條件,我前後給你一千六百萬,外加負擔你弟弟轉院到美國的一切開銷,直到他排到心臟移植為止,那一千六百萬夠你弟弟術後療養,你甚至可以使用那筆錢,無憂無慮的留在美國念大學——只要你同意陪我演一場戲,就幾個月,給小孩一個婚生子的身份,就你而言損失不大。」

  她全身不停的顫抖。鄔漢文談論小孩像在談論一件公事……果然如她所想,他不好惹。

  小孩,還是弟弟?為了弟弟,放棄一個一出生就會無條件愛她的人?發現懷孕至今,她根本還來不及細想小孩的未來,對,她鴕鳥,她不想面對事實,但突然之間她被帶到鄔家,與小孩的父親面對面。

  劈頭而來的現實問題,終於讓她清醒。

  弟弟和小孩,手心手背都是肉,割捨哪一邊都不對,但她知道,堅持要留下孩子,只會拖累了自己。

  況且,鄔漢文可以給小孩更好的生活,及很好的教育環境。

  「你會愛他……對吧?」她低低切切地啜泣。「把小孩給你,我答應你……」在兩難之下,她選擇了弟弟,這世上唯一還會心疼她安慰她的人,她僅剩的心靈寄托。

  「很好。」鄔漢文點了點頭,滿意事情在他掌握之中。「明天一早就去登記。從今天起,你就住在這個房間,學校也不用去了,我會安排你在最快的時間內到美國避風頭,打工部分也會幫你辭掉,若身體允許,趁機補強你的英文,為你的新生活做準備。」

  對她丟下這些話後,他起身,離開前他突地停下腳步。

  「至於你的母親,在你生下小孩之前,我不允許你和她見面,聽見了嗎?」

  他並不是擔心她們母女串通,而是想藉機斬斷江淑美這個禍根。

  他說自己毀了他的人生,她用謊言來保護他——多可笑啊,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二十歲女孩,保護他鄔漢文?!

  走出她所在的房間,他在走廊上遇見了管家,要管家準備一些清淡爽口的食物,給剛大吐過一回的周俐亞。

  而後,他走向大廳,母親以及江淑美,分別佔據客廳的兩側,依舊對峙著。

  「漢文!」蕭雲霓皺眉。「怎麼那麼久?周小姐人呢?」

  他沒有回答母親,逕自走向江淑美,高大的身子矗立在她面前,讓江淑美不禁瑟縮了下身子。

  凌厲黑目審視面前神情猥瑣的婦人,想從她臉上看見愧疚和心虛,可惜,他沒找到一絲一毫。

  「我給你一千萬,從今天起,不許出現在我和周小姐面前!」

  江淑美聞言,整個臉亮了起來,見錢眼開的模樣讓鄔漢文見了冷笑。

  他也毀了周俐亞的人生,而他能做的補償,就是給她一個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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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Empty
發表主題: 回復: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Icon_minitime1周六 12月 15, 2012 12:59 pm

  第四章

  一個月後,紐約——

  穿著卡其色制服的快遞人員,走進光明潔淨的大廳,向櫃檯的金髮美女 出示自己的證件。

  金髮女郎回給他一個微笑,收證件登記後給他一個通行證。快遞人員走 向電梯時,不時為大廳懸掛的海報吸引,尤其是一個新的手機平面廣告, 強調小巧輕薄,用途多功能,心中暗暗想著下個月發薪水,就為自己換一 支超炫的手機吧!

  收回視線,他搭乘電梯到了收件人所在樓層,電梯門開啟,映入眼簾的 是與一樓大廳輕鬆、度假風格截然不同的地方,這裡每個人都忙、忙、忙 ,一點也不悠閒輕鬆。

  只見一個黑髮黑眼的東方男人,耳上掛著「future」新出的藍牙手機, 一遍說一遍朝他比出簽名的手勢。

  他立刻把電子簽名版遞上,待對方簽完後,他交出貨物,轉身離開。

  東方男人看了一眼手中的信封袋,知道收件人以及寄件人後,轉身走進 最深處那間辦公室。

  輕敲兩下門,而後推門走進去。

  「……媽,我等下就去機場接她!不要再念了好嗎?」

  一走進來就聽見頂頭上司使用中文,對電話那一頭的大老闆歎息,馮維 辰默不作聲地把東西擺在他能看見的地方後,推出辦公室。

  鄔漢文耳上別著藍牙耳機,一心二用地處理公事,手指敲著鍵盤,耳邊 聽著母親的嘮叨。

  「我知道她不愛肉味只愛魚湯,我會準備……我知道她怕冷,媽!春天 都快過了,熱個半死,她不會著涼的!」忍不住揉了揉鼻樑,他覺得頭痛 。

  他媽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交代事情了?疼寵一個人也該有限度吧?!

  一個月前,他失去了未婚妻joanna,但卻多了一個小孩,以及小孩的媽 。當他說出要帶周俐亞到美國待產的決定時,原以為母親會反對——她確 實是反對了,當反對的理由卻跟他以為的不用。

  「懷孕還沒三個月,坐什麼飛機!她身體撐得了嗎?好歹也得安胎到穩 定期吧!要回美國你先回去,俐亞流下來,等下個月再說。」

  一向難纏的媽……還滿喜歡周俐亞的,為什麼?

  瞥見助理拿了東西進來,他分神瞟了一眼,是joanna寄給他的快遞。她 現在知道他會紐約了?

  放下手邊的工作,他伸手拿來那隻牛皮信封。

  「你有沒有在聽啊?都要當爸爸的人了,要體貼一點……」

  「我知道。」母親的叨叨絮絮,他聽不進耳裡,只是習慣性的隨口應付 ,兩眼專注的盯著手中的信封,他拆開封口,倒出了一串鑰匙。

  他當然認出那是他和joanna同居住處的鑰匙,防止早在一個月前就賣出 了,如今她把鑰匙寄給他,顯得多此一舉。

  不,這是joanna的任性和示威,藉由這樣的動作告訴他,他們之間再也 無法挽回了。

  「漢文,你有沒有在聽?俐亞預產期在十月底,我把這裡事情忙完,九 月就去美國陪她,我警告你,這段時間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她,她笨笨的, 什麼都不懂,喂,有沒有聽見啊你!」

  老媽還在耳邊不停的念,他靜靜的聽,心如止水的望著joanna寄給他的 鑰匙,然後隨手丟進垃圾桶裡,連同與她曾有的回憶,全部拋棄,不再留 戀。

  「媽,我現在就出門。」敵不了母親的悼念,他放下未處理完的工作, 掛了母親的電話後拎起外套,離開辦公室,並招助理一同出門。在車上, 他順勢處理一些公事。

  「我明天中午進公司,下午的會議讓副總代我主持。」鄔漢文翻閱文件 時,頭也不抬地交代著。

  「沒問題。不過明天中午才進公司,是私事?」

  「陪我的小孩的母親產檢。」是否他親自遊走請托約紐教學醫院會說中 文的婦產科主任,請他擔任周俐亞的主治醫生醫師。

  他要一切都妥妥當當,有萬全的準備期待他小孩的出生。

  「唔。」馮維辰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咕噥聲。

  「有意見?」他音調壓低。

  「沒,只是錯愕。」他摸了摸鼻子,老實回答,「沒想到你很樂意接受 不在預期中來到的小孩。」雖然很老實,但表達的方式很含蓄,因為他很 清楚上司不愛太過激烈的答案。

  「責任。」這,就是鄔漢文無微不至安排的原因。

  「責任?因為懷孕了所以結婚,你不認為這是個很爛也很老派的理由嗎 ?」他不能理解上司的想法,就因為對方懷孕了,他要跟一個稱不上認識 的女人結婚,這會不會太瞎了?

  「我就是這麼老派的一個人。」雖然很小就被送出國唸書,打扮很時髦 ,但鄔漢文的思想很老派。

  重新置產,防止重新裝潢,安排廚娘和保姆,讓她們可以在他上班時間 陪伴在周俐亞身邊,協助她適應生活,他還會要她學英語、上語言學校, 連同她那個迫切需要心臟移植手術的弟弟,他也安排來美就醫,再過兩周 ,周雅焌身體狀況ok,便會搭乘專機來到紐約。

  這一切都是因為責任。

  雖然她暫時佔住他妻子的位置,但身為一個男人,一個丈夫該做的,他 都會做。

  對他來說,這都是不花心力的表面功夫,但周俐亞卻大受感動的感激他 ,偶爾會收到她寄來的mail,信中儘是她對他的感謝。

  謝謝你對我這麼好……

  他不記得自己對她溫柔過,唔,怎麼最近想起她的時間好像變多了?

  「難怪joanna受不了你。」馮維辰小小聲咕噥。

  「你說什麼?」鄔漢文耳尖聽見了,危險地瞇起眼。「再說一次。」

  「沒,我說boss,我該怎麼稱呼周小姐?」依馮維辰對上司兼學長的了 解,應該不會喜歡他喊周小姐一聲「鄔太太」吧?

  「叫她俐亞。」他眉頭微微一皺。「半年後她就跟我沒有關係了。」

  什麼意思?看著上司的臉色,馮維辰卻沒膽問更沒膽揣測上司。

  機場到了,主從二人一前一後下車。

  在未抵達入境口之前,鄔漢文卻接到航空公司的來電。

  「鄔先生,航空中因為發生亂流,周俐亞小姐受到驚嚇,有出血現象, 一下機已安排她就醫……」

  不用照鏡子,鄔漢文也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出血?不是已經進入 安定期了嗎?怎麼會突然……

  問清楚她被送往哪家醫院之後,他火速前往。

  當鄔漢文找到周俐亞時,看見蒼白虛弱的她孤零零躺在病床上,吊著點 滴,一臉的驚魂未定。

  只有她一個人,身邊走來走去的全是語言不通的外國人,她英文不好, 請來的家教告訴他,她其實讀寫能力不差,聽也ok,就是對開口說英文感 到恐懼。瞧她隱忍害怕而全身顫抖的模樣,竟讓他感覺心被人揪住般。

  當他有意識時,他發現自己已朝她走去,握住她的手,她嚇了一跳,發 現是他,才露出如釋重負的笑,隱含許久眼淚終於滑落。

  「漢文……」

  緊抓住他的大掌的這雙手,好小,且一直在發抖,卻感覺得到她藉此托 付給他全然的信任。

  「不用擔心。」他摸摸她的頭,告訴她沒問題的。

  「原來是你啊,鄔先生。」一個操著中文。年近四十的醫生跟他打招呼 ,「我以為明天才會碰面。」

  他的身材中等,可站在高頭大馬的外國人中間,顯得特別矮,但他確實 這間教學醫院的婦產科主任,醫術一流。

  「醫生,情況如何?」鄔漢文沒心情跟他寒暄,急著想知道她的狀況。

  「周小姐情況不是很樂觀,如果出血的狀況在一個小時內為好轉的話, 我的建議是放棄胎兒。」

  他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周俐亞已經尖叫出來。

  「為什麼要放棄?!為什麼?我好好的,為什麼要放棄?」她激動地追 問。

  「孕婦切忌動氣,要平心靜氣——來,深呼吸!很好,你聽我說,懷孕 初期,原本就不穩定,你要有心裡準備,當然,依你的身體狀況和初步檢 驗報告來看,周小姐,你老實說,你台灣的主治醫生有沒有建議過你放棄 這個小孩?」醫生像個好好先生,用笑容化解她的緊張。

  有這回事?事情不在掌握中的感覺,讓鄔漢文皺眉。

  「有……」周俐亞小小聲、小小聲的回答問題。

  她不敢抬頭看鄔漢文的表情。

  「媽知道你的身體狀況嗎?」鄔漢文不免生氣,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情 ,沒有人告訴他?

  「我並沒有告訴雲姨。」她怯怯地說。

  「這麼重要的事情,你幹什麼不講?!」

  「如果告訴雲姨,她會很難過,我想只要小心點,可以的。」她急忙解 釋,想安撫她。

  她沒想到自己會虛弱成這樣,只不過一個亂流,就把她嚇到出血。

  「你可以?!」鄔漢文很難解釋在心底燃燒的那股怒氣所為何來,似乎 不是單純只為了腹中小孩。

  「我、我只是害喜嚴重一點點而已。」周俐亞被他瞪得支支吾吾,「頂 多、頂多,偶爾吐到呼吸困難……」

  聞言,他立刻暴怒。「這叫頂多嗎?!你還瞞著什麼?還不快點說!」

  「我不要拿小孩!我知道要平安生下他。我得躺在床上安胎,我願意躺 到小孩出生為止,我要生。」在他恐怖的瞪視下,她招了。

  這麼堅持要生小孩,為什麼?

  鄔漢文不僅揣摩她的意圖。偶爾吐到呼吸困難叫做「嚴重一點點而已」 ?他敢打賭,那情況絕對不是偶爾。

  痛苦也要生,難道是因為……事關她弟弟來美國就醫一事?

  她為了弟弟才承認小孩是他的,並答應生小孩給他,而他則負責她弟弟 的換心手術醫療費用,還有那一千六百萬。

  拿命來搏,值得嗎?

  「俐亞,如果你是擔心你弟弟醫療的問題——」

  「跟那沒有關係!」沒等他講完,周俐亞激動的否認。「跟你出不出錢醫 我弟弟無關,這不是一個胚胎而已,他是條生命,他已經有心跳了!」她 情緒激動,雙手覆在平坦的小腹上。

  她想要生,不是因為弟弟,但她又說不出真正的理由。

  她激動的拉著他的手,乞求他讓她生下小孩。

  為了生一個毀掉她人生男人的小孩……

  他穩住紊亂的呼吸道:「醫生的意思是,你要平安生下小孩,除非發生奇 跡。」

  他已經有失去小孩的心理準備了。

  雖然為了小孩的到來他做了很多準備,甚至想像他出生的模樣,即使工作 再忙,他仍十分樂意照顧自己的小孩。可惜……

  「一定會有奇跡的!」怕他開口說出「不要小孩」,周俐亞拉著他的手, 說得又急又快。「我生不生都要上產台,為什麼不讓我生下他?怎麼可以 還沒努力就選擇放棄?」

  頓時不只是心臟被緊緊掐住,彷彿連喉嚨都被什麼東西梗住,鄔漢文出不 了聲。

  她這麼拚命地要生下他的小孩……這讓大男人的他不禁動容。

  「為什麼?給我一個好理由。」好不容易他擠出沙啞的聲音問,黑眸凝著 她因為激動而通紅的小臉。

  比起一個月前,她沒有養胖多少,氣色反而更差,但她的眼神卻迸射出耀 眼的光彩,看得出她的積極樂觀。

  依他務實的個性,他會選擇放棄小孩,付出去的錢他並不會追討回來,因 為他要所有的事情都在他掌握之中,但不知為何,忽然他想聽聽她的說法 。

  想聽她又會說出哪種蠢到讓他發笑的話。

  他潑她冷水,「我不相信這世上有奇跡。」他從不相信那種沒有根據的事 。

  「有!」周俐亞大聲反駁他,激動的她忘了要保持距離,拉著他的手,就 覆住她平坦的小腹。「他有心跳,他活著!這就是奇跡。」

  鄔漢文聞言心悸,忽然理解她堅持的原由——生命的誕生,就是奇跡。

  不覺銳利退去,眼眶濕潤。這個女孩,才二十歲嗎?

  她真的吃過很多苦嗎?怎麼經過現實的磨練,還這麼天真樂觀?堅定的相 信這世上有奇跡。

  是因為她弟弟嗎?因為必須等待奇跡才能活下去,所以她告訴自己要相信 ?

  依情理來看,無論是他或母親,都會選擇放棄小孩兒保住大人,但是,她 說服了他。

  他不相信奇跡,但是,「好吧,那你得讓我看見奇跡才行。」鄔漢文終於 鬆口,答應她。

  周俐亞聞言不禁鬆了口氣,精神一放鬆才發現,咦!她怎麼把他手擺在自 己小腹上?!

  她慌慌張張地放手,垂下頭,剛才據理力爭的勇氣,頓時消失不見。

  鄔漢文無語地抽回手,眉微微一挑,對她如小動物般的可愛神情感到好笑 。

  「看來你們決定要留下小孩,好吧!我希望周小姐先留院觀察一周,視情 況再出院,不過我想,她有得躺了。」醫生彈了彈檢驗報告,算是宣告周 俐亞住院時間,將會很長很長。

  在鄔漢文的安排下,周俐亞被轉進個人病房,他差遣陪同前來的馮維辰跑 腿,為她買齊所需的東西,更囑咐他找幾名看護來讓他面試。

  這個一天要價兩百美金的個人病房,采光明亮,空氣中沒有半點醫院特有 的消毒水味,牆面漆成溫暖的鵝黃,角落有一張米色沙發床,私人的醫療 設備被藏在病床旁的櫥櫃裡,窗台有一排種得很漂亮的茉莉,除卻這些, 還有電視以及無線網絡可供使用,冰箱裡有切好的水果和礦泉水。

  要不是手上吊著點滴,周俐亞會以為自己在度假。

  「很貴對不對?沒有普通病房嗎?」她擔心得花容失色,直追問鄔漢文, 頻頻說不要為她花太多錢。

  聞言,他很不合宜的笑出聲來,騙她醫療保險會支付,要她不用擔心錢的 問題,在報出病房價格時硬是打了三折。

  馮維辰聽見他說謊哄人差點笑出來,但立刻被上司回頭瞪視一眼而忍住。

  「只是責任嗎?」很想這樣問也是他學長的上司,但他沒膽問,覺得問出 口有人會惱羞成怒,還是算了,他認命辦事去。

  但在未周俐亞辦理住院手續,需要她證件時,得知一個令鄔漢文皺眉的訊 息。

  「啊,送我來醫院的焱大哥幫我辦了,不過,他怎麼去這麼久?啊,會不 會不知道我從急診室轉到這裡來了?」

  「焱大哥?你很熟?」熟到把證件拿給別人,替她辦理手續?

  「他跟我搭同一班飛機,坐在我旁邊,知道我第一次搭飛機很緊張,說笑 話給我聽,我被亂流嚇到尖叫,覺得很丟臉,也是他安慰我不要緊張的。 」

  「你是太緊張了,小俐亞,我以為你進手術室了,原來轉病房啦。」

  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倚著門。身材高壯的他,五官深邃,劍眉下的黑眸如 星子般耀眼,但一看見她身旁的鄔漢文時,笑意立即自眼中消失。

  「炎宗瀚。」鄔漢文認出對方,眉頭輕皺一下。

  「焱大哥,謝謝你,麻煩你跑這麼多趟,真不好意思——咦,這麼巧?漢 文,你認識焱大哥?」

  「可不是嗎?鄔漢文,原來真是你,我還以為是同名同姓呢。」炎宗瀚皮 笑肉不笑。「可惜——」話故意說到一半,把周俐亞托付給他辦理的證件 ,親手遞給他。

  無法撲滅的火焰,在心頭劇烈燃燒,鄔漢文強烈的感覺到,他的領域被侵 犯了!他的死對頭炎宗瀚,一路陪同他的妻子從台灣飛來紐約,安撫她初 次搭機的不安,察覺她身體不適而送她到醫院,親手拿著她的證件,為她 辦理手續!

  現在,帶著耀武揚威的笑,走到俐亞病床旁探視,表現他的關心。

  他直接繞過鄔漢文,就近詢問她,「還好嗎?剛下飛機你痛到臉色發白, 哭得亂七八糟,我差點被你嚇死,現在呢?醫生怎麼說?小孩拿掉了?」

  最後那句話刺耳極了。炎宗瀚就這麼希望他鄔漢文的小孩拿掉嗎?!

  「小孩很平安,不痛了,謝謝你焱大哥……」俐亞越說越小聲,因為看見 站在他身後的鄔漢文,臉色難看得有如惡鬼般。

  炎宗瀚看見她可愛的笑容消失,一股騰騰殺氣從背後傳來,他不可能沒有 發現也沒有防備。

  慢條斯理地回頭,就對上鄔漢文那張冰霜般的臉。

  他們是從小到大的死對頭,年紀相當,家世也相當,家族又從事相同的產 業,上一代在台灣競爭長達三十年,到了他們這一代,戰場轉到了美國, 鄔家、炎家,分別佔據東西兩岸,並用盡方法將觸角伸及彼此的地盤。

  比誰新、比誰快,兩家不斷的推陳出新,也正因為競爭、開發新產品,鄔 炎兩家才能獨佔鰲頭,領先其他電訊業稱霸雙雄。

  「嘖嘖,臉真臭,如果你不願意,覺得煩,我倒是很樂意照顧俐亞,人我 現在就可以帶走,不會耽誤到你寶貴的時間。」

  照理說,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鄔漢文會對炎宗瀚 感冒,正是因為他太愛口頭上挑釁他。

  「焱大哥,你誤會了什麼?」周俐亞這才後知後覺聽出他語氣中的火藥味 。

  「我有說錯嗎?讓一個孕婦獨自長途旅行,如果是我,絕不可能讓你一個 人坐飛機。」

  商人,必須具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演戲能力。

  鄔漢文變臉像翻書一樣,方纔的狠厲表情一轉,笑得溫和親切,猛一看, 還以為他身後有神聖光束在閃耀著。

  「讓你費心了,俐亞被醫生勒令不准下床,為了穩定胎兒,她需要『安靜 』的空間,等小孩彌月宴客,再請你賞光。」

  兩人互相瞭解彼此,鄔漢文厭惡炎宗瀚總是出言挑釁,炎宗瀚則是厭惡鄔 漢文不把他放在眼底的高姿態。

  兩個男人相互瞪視,周俐亞不明白發生什麼事,但也感覺到,這兩人幾乎 快要打起來了!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時,醫生出現了。

  「幹麼?要打架嗎?」身高一百七的主任醫師站在兩個男人中間,明顯矮 一截,但氣勢不輸人,他臉一板喝斥,「騷擾我的病人,就讓警衛把你們 趕出去!」

  「我會再來看你的,小俐亞,好好照顧自己。」對鄔漢文輕哼一聲,炎宗 瀚轉身溫柔的對周俐亞說,臨走前還摸摸她的頭,展現疼愛之意。

  他很想當著鄔漢文的面前來個臨別的Kiss,不過這麼一來,恐怕他再也沒 有見俐亞的機會。鄔漢文這頭獅子,不會讓人侵犯自己的領域,哪怕他對 俐亞無意,只是單純因為她非常得他緣。他若還想再見到她,只得忍一忍 。

  鄔漢文取消和銀行家千金Joanna的婚禮與她登記結婚,還有了小孩,這新 聞鬧得滿城風雨,逼得她不得不遠走到美國待產。

  炎宗瀚上飛機前也看過台灣媒體誇張不實的報道,批鄔漢文低就了平凡女 ,但在他眼中看來——

  「你配不上她。」與鄔漢文擦身而過時,以兩人能聽得見的聲音,他說了 這句話。

  鄔漢文不動聲色地斂眼,若有所思地望著周俐亞擔憂的小臉。

  「不關你的事。」他突地開口解釋,因為瞬間理解,她是那種會把錯全往 自己身上攬的人,偏偏無端捲入他和炎宗瀚之間的意氣之爭。

  怎麼會這麼巧?他們搭同一班機,還坐在隔壁,炎宗瀚心高氣傲不下於自 己,甚至眼高於頂,會對俐亞透露出那種心疼……到底在那十幾小時的航 行中,發生了什麼事?

  他在意得要死!非得搞清楚不可。

  「狀況算是穩定了,繼續保持心情愉悅,最好都躺著,偶爾起身走走沒關 系,不過不要離開病房,多吃一點,我要你起碼胖二十磅,小孩才好生。 」醫生前來問診,確定一切胎兒狀況穩定後,叮嚀她多吃休息,養壯身體 ,便離開病房。

  待醫生離開後,鄔漢文冷靜了下來,心中已盤算好如何套話。

  「我只想說我並沒有生氣。」語氣盡量和緩,平鋪直敘地像在說一件無關 緊要的事。「鄔家和炎家算是世仇,我和他,從小鬥到大,連大學的指導 教授也是死對頭。我承認他突然出現,令我錯愕,交朋友是很好,但基於 立場,我合理的懷疑他接近你別有用心。」

  「不、不會吧?焱大哥根本不知道我是誰,還問我為什麼那麼多人對我指 指點點。」周俐亞逕自說出她和宗瀚結緣的原由。

  原本蕭雲霓幫她訂了頭等艙,但因為電腦出了問題,將她原本的機位又劃 給了別人,即使航空公司一再道歉,但因為頭等艙已滿,她只能坐到商務 艙,蕭雲霓當場大發雷霆,硬要航空公司生個機位出來,是她不願為難航 空人員,上飛機前蕭雲霓還為了這件事念了好久。

  登機途中很多人認出她來,對著她指指點點,她才明白雲姨的用心良苦。

  她的位置靠窗,身旁的人正是冷臉不理人的炎宗瀚,航行兩個小時後,發 生了亂流,嚇了她一跳,直覺抓住身旁的人尖叫。

  因為這樣打破了隔閡,兩人有了交集。

  之後又遇上了數次小亂流,炎宗瀚知道她會怕,很主動的把手伸給她。

  「是嗎?」鄔漢文聽了,冷淡回應。一定發生了別的事,改變了炎宗瀚的 眼高於頂,究竟是什麼呢?

  他會不知道她正是他鄔漢文閃電結婚的妻子?!最好不知道!

  他不禁凝望她的臉,她也太遲鈍了!炎宗瀚對她的好,絕不可能只是一時 的好意而已。

  炎宗瀚的難搞並不下於他母親,她是怎麼辦到的?

  他問了,但在意的點仍未化解,這讓他更悶。

  一語不發,他掏出手機,遞給她。

  「咦?」

  「打個電話給媽,向她報平安,她念了我一整天。」在她乖巧點頭接下手 機時,他再加一句,「你一下飛機就被送到醫院這件事,你自己告訴她。 」

  「什麼?!」周俐亞驚呼一聲,「啊啊啊,可不可以不要說?」想到說了 就得解釋住院的原因,她很怕蕭雲霓生氣。

  鄔漢文沒有回答,在一旁等著她,非得親眼看她撥這通電話不可。

  她戰戰兢兢的拿起手機正要打,突然想到——

  「咦?要怎麼打越洋電話?我不會打。」

  鄔漢文聞言一愣,不知為何聽她這麼說,令他想笑,而他也真的笑了出來 ,立即教她怎麼打電話,這個最基本的生活技能。

  「雲姨,我到了——」電話一接通,她輕快的打招呼,然後噤聲不語,聽 電話那頭的蕭雲霓說話,她不斷點頭,發出嗯、唔之類的應聲詞。「有, 漢文有來接我,很好啊,他對我很好,沒有生氣,真的。」

  她說謊,他並沒有接到她,她不好,她可能要在床上躺到小孩出生為止, 為什麼要對母親說謊呢?

  之前她怎麼可以坦率的說她不會打電話?這麼……天真可愛!

  通話持續了二十分鐘結束,她沒有提到自己住院安胎的事情,為什麼?

  「怎麼沒跟媽說?」

  「唔……因為……因為……我不敢。」周俐亞回答得支支吾吾。「雲姨劈 頭就數落你,我怕告訴她我住院,她會生我的氣,然後罵你。」

  看來媽這一個月來跟她說了他不少壞話,但為什麼他不生氣,反而感到好 笑?

  「我一定會告訴雲姨的,但是在小孩穩定之前,我不想她擔心……」她瞅 著他,擔心他會給她否定的答案。

  「好,就等你告訴她。」但他卻爽快答應了。

  「欸?!」她一臉的為什麼。

  「難得有個人站在我面前擋我媽的炮火,我為什麼要拒絕?」鄔漢文止不 住嘴角直往上揚。

  頭一回,有人願意夾在他和母親中間當和事佬,為了維護他對他母親說謊 ,甚至露出心虛的神情,焦慮的摳著指甲。

  媽是怎麼說她的?

  「俐亞她啊,讓人忍不住想多疼她一點!天真的讓人想好好保護她,怎麼 會有這樣的女生啊?她媽媽這樣對她,她還是會擔心她,怎麼笨到這種地 步啊她……」

  讓人忍不住想多疼她一點,是嗎?

  好像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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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Empty
發表主題: 回復: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Icon_minitime1周六 12月 15, 2012 1:00 pm

第五章

深沉規律的呼吸聲,自靠窗的沙發床傳來。

周俐亞側躺在床上,身穿寬鬆的粉紅色病人服,帶著抱歉、感動的眼神,望著躺在沙發床上熟睡的鄔漢文。

她對紐約的印象其實很模糊,因為沒得來及好好看這個城市就被送醫院,為了保住腹中的胎兒,她被勒令不准下床,而從那一天起,鄔漢文便以醫院為家,病房裡還有個專門擺放他東西的櫃子。

不論多晚,公事告個段落後,他便會到醫院與看護交班,放著家中舒適的床不睡,硬是擠在小小的沙發床上,在夜間守護陪伴著她。

半個月了,兩人不見得每天都會交談,他往往到醫院連衣服都未換便倒頭就睡,第二天才匆匆趕回住處換裝,這樣來來回回的奔波,他沒有一句抱怨。

明明知道,他這麼做是為了腹中的小孩,她仍是很感動,因為這表示他在乎,他做了萬全準備,要讓小孩平安出生,知道他會疼愛這個孩子,這樣她就放心了。

在這個語言不通的異鄉,最需要的只是陪伴而已。

來紐約後,她最深刻的印象,竟是鄔漢文的背影。因為她只敢在他背過身去時,貪婪的凝望他。

不要錢的最貴。

要不是曾親耳聽見他對她說過這麼殘忍的羞辱的話,她真會以為,他是個溫柔的人。

此刻,早上六點三十分,她醒來一下子了,還不想下床,趁機一覽他毫無防備的睡顏,只要他在,她就會很放心。

滴滴滴,微弱的電子提示音,不仔細會漏聽,但鄔漢文卻醒了,睜開眼睛,看見她睜著一雙圓圓的眼睛,顯然比他早醒。

「早。」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他自沙發床起身,伸懶腰舒展四肢。「怎麼不多睡點?興奮到睡不著?」他半是取笑半是揶揄的輕笑。

「對……」周俐亞不好意思的承認。

前幾天就知道,今天是弟弟來美國的日子,時間越逼近,她就越雀躍。

為了讓醫生批准她今天能離開病房,在弟弟專機到醫院時能去探望他,這幾天她很乖,叫她吃她就吃,叫她睡她就睡,完全配合,但也只准她離開兩小時而已。

「心情愉悅是很好,但也要想自己的身體,班機下午才到,你中午睡一下,嗯?」鄔漢文語氣溫柔,但卻是不容反駁的。

「好……」周俐亞沒有辦法拒絕這個明顯為她著想的要求。

她的柔順令他非常滿意,通常他開口,她的回答只有Yes,不曾與他唱反調。在他的環境中,從來不曾遇過這種……乖巧的女生。

記憶中最深刻的女人,是強悍得太有主見的母親,哪怕是為他著想的建議,肯定也要爭執一番,母子兩人在工作上互不相讓,爭執是常有的事。

而Joanna,更是一個聽不進人建議、太有主見的女性。包括他身邊工作的女職員、求學中的女同學,全都聰明、漂亮,具有侵略性。

他頭一回遇上像周俐亞這種柔軟的女孩,她像……像一團軟軟的棉花糖,而他是把鋒利的刀刃,一旦陷進棉花裡,卻沒有半分殺傷力。

這樣不行,他怎麼軟化了呢?

「漢、漢文。」周俐亞遲疑了一會兒,喊住正要離開的他,因為想到一件她很在意的事。「你應該沒有見過雅焌。」

從鄔家得知她懷孕,到鄔漢文先行到美國安排她和弟弟赴美的事情,中間只有一星期,加上雅焌當時感冒,被送進加護病房,為避免二次感染,主治醫生謝絕會客。

當雅焌轉入一般病房時,鄔漢文已經回到美國,因此這算是鄔漢文與周雅焌的第一次見面。

「嗯……有件事想告訴你……」周俐亞期期艾艾地,下意識地又摳著指甲。

那沒有安全的行為,全映入鄔漢文眼底。「什麼事?」

「雅焌滿十八歲了。你要記得,他滿十八了喔。」

還以為什麼咧……他皺眉,有一種「你耍我」的感覺。

「我知道他滿十八歲了。」資料都是他經手的,他不會搞錯她弟弟的年紀。「我看過他的照片,不會認錯人。」

照片是看過,不過那是周雅焌十三歲的照片,五官清俊,是個美少年,跟俐亞清秀可愛的外形完全不同,但可以想像長大成人的他,會是個很迷人的少年。

難道……「你一直強調你弟弟十八歲,是想炫耀自家弟弟很帥吧?」

聞言,周俐亞錯愕。看他一臉認真的表情,心想他真是個善良的人,沒問題的。

「聽到你這麼說,雅焌屁股一定會翹得半天高。」她露出可愛的小虎牙,笑得眼睛瞇瞇的。

鄔漢文沒問題的,雖然他沒見過雅焌,但他應該心中有底,她知道……他不會露出驚訝的表情,讓雅焌受到傷害。

提到弟弟就笑得這麼開心啊,話也變多了,如果話題不是弟弟,她不會主動跟他說話吧?怎對他母親就不會?可以談笑風生的聊天,對他就沒辦法呢?總是像兔子看見老虎般,躲在洞裡不敢出來。

「你非常疼愛他。」仔細一想,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弟弟,被母親欺騙下藥而賣身,據聞,也是因為她母親借口要找她探望住院的弟弟,才把她騙出來。

她原本口口聲聲的否認,說她不知道小孩的父親是誰,直到拿出她弟弟來壓她,她才哭著承認……

「雅焌對我很重要。」周俐亞沒有否認。「他是我的奇跡。」

不知為何,見她喜孜孜的說著在她心中佔有重要地位的人,鄔漢文深覺刺耳。

紐約時間下午四點,周雅焌的醫療專機抵達機場,鄔漢文為求效率以及防止意外,安排直升機在機場待命,當他一下機,立即搭乘直升機直達醫院頂樓,心臟外科主任和醫療人員已在醫院內做好準備。

直到見到周雅焌,他才明白為何俐亞會他向強調,周雅焌十八歲了。

躺在病床上那個需要靠氧氣罩呼吸的男孩,樣貘、身形,與他印象中「十三歲的周雅焌」,如出一轍。

十八歲和靈魂、十八歲的眼神,居住在十三歲的身體裡。

因為有一顆生病的心臟,他成長是速度極為緩慢,身形與年紀根本不成比例。

「雅焌~」

接到弟弟平安抵達、初步檢一切OK後,周俐亞立刻奔到弟弟的病房。

「嗨~姐,我來了……喂!你為什麼穿病人服?你也住院嗎?」周雅焌臉上難掩長途航行的疲憊,但看見姐姐很開心,他的笑聲宏亮,但是他的笑意卻在看見她身上刺眼的病人服之後消散。「為什麼沒跟我講?你是要氣死我啊!」

嗶嗶嗶嗶——他的心電圖發出警告音效,心跳速度突然竄升,他開始喘了起來。

「冷靜、冷靜!雅焌,深呼吸!來吸氣——呼,吐氣。」

「我不要呼吸了,你騙我說你很好,你騙我、你騙我!」周雅焌生氣鬧著。

「我我我我很好啊,是真的啊,哎喲,你不要生氣嘛……」她頭大的安撫,但弟弟仍不開心的大鬧,引起護理站的恐慌,已經有實習醫生隨時準備好要抓著電擊器衝上來。

情急之下,周俐亞板起臉大叫,「周雅焌,你不可以這樣鬧,給我閉嘴!」

訓斥弟弟的口氣還挺凶的嘛。鄔漢文挑了挑眉,還以為她沒脾氣呢。

「知道人會擔心唏?講清楚為什麼你會穿成這樣?你住院嗎?為什麼?!」周雅焌一冷靜下來,心跳就回復正常——他的正常值,五十。

她不敢瞞弟弟,支支吾吾,一五一十的全說了,她一到美國就被送進醫院的原因,以及她被告知得躺到小孩出生為止。

周雅焌看著心虛低頭的姐姐,不禁又氣又心疼。「蕭阿姨還以為你很好,已經開始念語言學校了,姐……如果我說你死定了,你會不會覺得壓力很大?」

「會,所以你不要嚇她,你姐現在禁不起嚇。」鄔漢文打斷姐弟兩人的對話,拿來一張椅子,扶著她半強迫地讓她坐下。

「謝謝。」周俐亞這才想到,她要說的謝謝不只這一句,還有他放下工作,親自接雅焌,將他安排妥當,這件事說再多謝謝也不夠,況且她還未介紹兩人認識。

「啊!對,你們是第一次碰面,漢文,這是我弟弟,他叫周雅焌;雅焌漢文是——」

應該要叫姐夫,但她開不了口。

雖然登記了,是合法的夫妻關係,但她不知道,鄔漢文願不願意讓她弟弟喊他一聲姐夫?

她沒有告訴雅焌她匆忙結婚的原由,也沒有告訴無法離開病床的他,她懷孕的前因後果,雖然事情鬧得很大,但她央求照顧雅焌的護士姐姐,不要告訴他,以免影響他的病情。

現在怎麼辦?她竟然忘了這麼很重要的事!她應該事先厚著臉皮跟鄔漢文開口,請他幫忙演一場戲,可現在,怎辦呢?

「我是你姐夫。」

在周俐亞以為事情真相會被揭穿時,鄔漢文站了出來,告訴周雅焌,他是他姐夫,才化解了她的尷尬。他並握住她的肩膀,輕捏兩下,她受到鼓舞,回頭,看見他對自己笑了一下。

太好了,得救了!周俐亞鬆了口氣,但小臉卻迅速紅透,因為從弟弟戲謔的眼光中,得知兩人的互動,在別人眼中就像一對恩愛的夫妻。

「姐夫好!」周雅焌笑得眼瞇瞇,頰上有著清楚的梨渦,光看他精神奕奕的模樣,不會覺得他正在生死關頭緋徊。

但是任何人看見他所處的環境,都會為他擔憂。

他做心導管,身旁有個心電圖,病床旁擺放了一台讓人不舒服的電擊器。

一個擁有專屬電擊器的病患,這樣……表示情況非常不樂觀。

「唔,長得還不賴,馬馬虎虎啦。」周雅焌笑道,滴溜的眼睛上下打量鄔漢文,脫口說了一句讓周俐亞差點噴茶的評語。

「雅焌,沒禮貌!」她斥責愛鬧的弟弟。「漢文大你十歲,你要尊敬一點!」

「姐,你怎麼這麼小器?開個玩笑都不行……姐夫,你會生氣嗎?」他像個活潑、愛鬧的大孩子,招惹最疼他也最愛他的姐姐。

「原本生氣,現在不氣了,看到你才相信,你姐姐喜歡我的絕對不是外表!」鄔漢文展現出幽默和親切,不擺架子,就像個鄰家大哥哥。

一大一燭兩個男人竟然一見如故,聊了起來,完全忽略了周俐亞的存在,但她不但不會覺得被冷落,反而很開心。

太好了,弟弟還是被蒙在鼓裡,他們姐弟倆說好了,兩人之間沒有秘密,但是媽媽對她做的事,她不想讓雅焌知道,因此對鄔漢文,她除了滿心的感謝之外,還很感動。

他……做得夠多了,真的,夠多了!在她開口求救之前,就發現她需要幫忙,這麼好的一個人,卻因為她失去了想結婚的對象,他對自己越好,她就越自責,覺得自己像個小偷,偷走了原本屬於另一個女人的幸福。

「……姐,你又在忙什麼?就不能乖乖坐著嗎你?」周雅焌跟鄔漢文聊在興頭上,卻眼尖的發現,他姐竟然離開椅子,推著點滴在病房裡走來走去,摸這個又摸那個,東摸西摸,還給她摸出一籃水果,也挖出一把水果刀正要去切水果。「你在幹麼啊?削水果給我吃?」他噴笑,因為看見姐姐手上拿著了他愛吃的哈蜜瓜。

「應該可以吃一小塊,我去弄。」

雅焌的飲食受到控制,鹽份的攝取嚴格管制,連能吃的水果也不多,所以周俐亞會想,今天他累了一天,吃一點喜歡的水果,不為過吧?

「姐,你很沒長進耶!你才二十歲,可以不要這麼歐巴桑嗎?」周雅焌笑岔氣,結果他一笑,反倒讓他的心電圖儀嗶嗶作響,心跳速度一度高達兩百,把她嚇得臉色發白。

「雅焌!」她氣急敗壞地吼。「你的心臟在抗議了啦,還不冷靜一點?」

「好啦好啦。」如果不是因為生病,被勒令不准下床,周雅焌就像一般愛惡作劇的男生,但他現在生病中,惡作劇的後果會讓人提心吊膽。

怕他情緒一起伏,就這麼去了。

閉上嘴,周雅焌調勻呼吸,讓心跳緩和,維持在五十上下。心電圖儀的震幅不強烈,代表他的心臟跳得很無力。

鄔漢文經手他的資料,自然明白他的狀況是生死一瞬間,現在只是拖著,除非等到合適的心臟,他連生氣、開心的權利都不被允許,小小的感冒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一般人能做的事情,他不能做。

但這對姐弟卻用笑容和玩笑面對生死,是因為……不想讓對方擔心吧?

「俐亞,你該回病房了。」他突然道:「雅焌還有一些檢查要做,我先送你回去吧。」

「我、我可以在這裡等。」她不願意,好久沒見到弟弟了,她還有話沒說完。「還是——漢文,你忙的話先走沒關係,我在這裡陪雅焌。」她想要再多看弟弟幾眼,多說幾句話。

鄔漢文皺眉,又擺出那副酷臉。「你的身體可以這樣折騰嗎?醫師怎麼告訴你的?」

「可是我今天沒有吐了!」周俐亞據理力爭。「我有睡午覺!」

她說得一臉認真,他卻看得很想笑,因為她認真的表情有點傻,傻得可愛,但不能笑,他得忍住,保持他的威嚴。

「不可以,現在就回去。」他語氣硬了起來,不容反對。

「可是醫生批准兩小時!」

奇怪,早上才覺得她乖巧聽話,下午她就開始堅持己見了。

「但是你晚餐時間到了。」鄔漢文看了看腕表,她的用餐時間一直都很固定。「會冷掉。」意思就是告訴她,希望她食物新鮮、剛烹調好趁熱吃。

「偶爾為之,沒關係吧?」周俐亞與他僵持,根本不想離開弟弟身邊。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聽了她的話之後,他很不愉快,她竟然說偶爾為之沒關係!

在鄔漢文發脾氣之前,周雅焌陡地笑出聲來。

「姐,你是笨蛋……」

周俐亞一楞。「你幹麼又罵我?」

「你還不笨嗎?快點回去休息啦你,破身體逞強什麼啊,反正都住在同一家醫院,你明天再來看我不就得了,幹麼跟姐夫吵架?」

「對喔……不對,我哪有跟你姐夫吵架?沒有!」她哪有天大的膽子敢跟他吵啊!

「你回去啦。」周雅焌一邊笑邊趕她走。

「但是你的主治醫師不是快來了?我想知道情況怎麼樣,再待一下下。」

意思是,她是為了等待弟弟的會診報告,才執意留下的?

「沒有人陪著你,我不放心啊。」

聽見她這麼說,鄔漢文沒好氣地歎息。

「誰說沒有人?姐夫在這裡啊,姐姐你英文那麼爛,留下來也幫不上忙,還不如快點回去休息,我的外甥餓了啦——姐夫,你會陪我吧?」周雅焌朝鄔漢文眨了眨眼暗示,但表情太誇張太明顯,也太刻意。

「我當然會在這裡,不然你姐不會罷休。」鄔漢文回答得理所當然,姐弟倆都掛病號,兩個都休想逞強。

周俐亞知道弟弟用這樣的方式讓她放心,爸爸過世後,等於只有她和弟弟兩個相依為命,沒有人可以依靠,但現在鄔漢文在這裡。

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俐亞親眼所見,他是個責任感很強的好人,被他納入羽翼下,他會照顧得無微不至,就像現在,他對她很好很好,好得讓她說一萬次謝謝都不夠。

「好啦,我回病房就是了。」她被說服了,但仍再三回頭,依依不捨地看著弟弟。

「十分鐘我會打內線到你病房,看你有沒有回去。」鄔漢文覺得很不爽,他要她回去躺好,她借口一大堆,但弟弟一開口她馬上妥協,大小眼也太明顯了吧!現在還給他離情依依是怎樣?有這麼捨不得嗎?!

「怎麼這樣!」周俐亞小聲抱怨,但還是乖乖聽話退出弟弟的病房。

剩下差距十歲的兩個人,少了一個共同認識的人當潤滑劑,他們之間突然一陣沉默,只聽見滴答滴答,心電儀規律的聲音。

「我放心了。」周雅焌閉眼眼睛躺回病床,流露出疲態。「你比我想像中還喜歡我姐,馬馬虎虎啦。」

啥?

鄔漢文把視線轉向病床,看著閉眼休息的周雅焌,驀地有種突兀的感覺。

剛剛那些話,是他說的嗎?

仔細一看,他臉上已不見方纔的天真可愛,嘴角輕扯,反而有一種……老謀深算的感覺。

那種違和感還未退去,病房門突然湧進大批醫療人員,是主任巡診。

病床旁圍繞許多醫生,有心臟外科主任、主治、住院醫生、實習醫生,浩浩蕩蕩的一大批人,繞著病床的樣子很嚇人。

為首的主任年約五十,笑起來慈眉善目,一進來就跟周雅焌很快樂的Give me five。

「比我想像中還要嬌小啊,放心放心,換了顆健康的心臟,你會長高的!」活潑的主任大笑著拍拍周雅焌的肩。

這裡是教學醫院,本來就會有這樣的情況,但從主任醫生和周雅焌的對話中,得知原來兩個人近期一直以Mail聯絡,討論病況。

周雅焌,絕對不是俐亞口中那個天真善良的弟弟,他積極進取,會為自己打算。

在醫生們會診中,他用流利的英文加上專業的術語,跟醫生們討論起自己的病況。

完全沒有他插手的餘地,周雅焌自己處理得很好。

「情況還不錯,保持下去,維持在最佳狀況,隨時做好準備,早點休息。」心臟科主任握拳輕捶他肩膀,然後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走了。

交代他休息,但周雅焌沒有乖乖聽話,伸手探到枕頭底下,掏出一本藏起來的原文書。

那本書,起碼有十五公分厚,是一本病理學,他攤開那本書,以非常快的速度一頁一頁翻看。

鄔漢文知道這小鬼在等他開口,刻意支開他姐,是有用意的。

「說吧。」也不跟他囉唆,他雙手插進褲袋裡,站在病床前,斂起方才溫柔姐夫的假象。

「就是因為知道會診時間到了,我才把姐姐支開。」周雅焌說,但仍低頭看書,快速翻閱,沒有抬頭看他一眼。「那樣的陣仗會把她嚇壞,乾脆先把她趕走,而我,確實有些話想對你說。」刷刷刷,在說話期間,他已經翻了三分之一。

周雅焌舉止怪異,但鄔漢文沉得住氣,保持沉默,等對方先開口。

「真是糟糕,我那蠢到不行的媽,竟然把姐推到你身邊,她腦子壞得可真徹底啊!」放下看了三分之一的書,他抬起頭,對鄔漢文說:「我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小時候測過智商,我好像有兩百——你想得沒錯,姐夫,我是天才,只不過我不天真,我像我媽,陰險、卑鄙、狡猾。」浮在稚嫩小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既天真又邪惡。

他很聰明、聰明得讓人害怕。

「話說回來,我該感謝你還是報復你才好呢?」說著這話的同時,周雅焌沒有停下翻書的動作。「感謝你讓我有機會活下去,還是恨你——把我姐搞成現在這樣?」

一瞬間鄔漢文明白了,這小鬼,一點也不天真可愛,他是小惡魔。

「所以你都知情。」既然如此,他也不必扮演溫柔幽默的姐夫,這小鬼早就知道他是什麼德行的人吧,只有在俐亞面前假裝不知情而已。

「如果早知道媽媽會把姐姐害成這樣,我——」周雅焌沒說明,但話沒說完卻讓人更感到害怕。「我不能生氣,這個破身體,爛心臟,一旦情緒起伏過大,有可能就這麼掛了!儘管我氣得要命。」他明明微笑得很可愛,但說的話卻令人毛骨悚然。「偶爾大吼大叫讓機器滴滴答答,那也只能騙騙我姐而已。」

鄔漢文識清了這個說謊比活命還容易的臭小鬼,沒耐性地道:「說重點。」

「把姐支開留你下來,只想說一件事——我姐算是聰明,但比起我,只能算普通。」

如此大言不慚,簡直欠揍!

「姐像爸爸,學不來勾心鬥角,我姐她啊,比較適合當學者做研究,又容易心軟,實在不適合在外頭工作,比起來我比較像媽媽,耍狠的話,我可以比我媽更狠,不過呢,這世上姐是我唯一的弱點,如果不是姐,我早在三年前就死了,會撐著這破身體到現在,也是因為姐姐。」

「我說,姐夫啊」他微笑著,用挖苦諷刺的口吻,喊鄔漢文「姐夫」。「雖然我很想殺了你啦,不過看在你花大筆錢安排我來美國的份上,算啦!」

「如果我能等到合適的心臟,能恢復健康,我是不會讓任何人欺負我那個笨姐姐,哪怕那個人是生我的媽,憑我腦袋裡的東西和我的手段,二十歲以前,絕對會達成我想要的目標。我告訴自己必須撐下去,好不容易才來美國,看見姐姐……不,應該說看見你對姐姐的態度,這下子,我有了退路。」

「退路?你會是為自己找退路的人?」雖然認識不深,但鄔漢文完全不相信這小鬼的話。

這小子簡直就是恐怖份子,若不是因為身體不好得臥病在床,恐怕他已經幹出驚天動地的大事吧!這對姐弟的差異性也實在太大了。

「就算是天才也有掌握不住的事情——你知道心臟移植的登記順位,是以秒計算的嗎?在沒有併發症的前提下,頂多一年半,二十歲前若再等不到,我一定會死。」他坦白說出自己會死這種話,看得很開。

鄔漢文看著他,這一刻,才覺得這臭小鬼又回復剛才跟俐亞互動時的人味。

「你不能死。」他直言。「就算你想死,也得給我活過來。」

她說,弟弟就是她的奇跡,如果哪天奇跡消失了,她呢?

俐亞笑的時候,會露出小小的虎牙,那很可愛,那樣的笑容,會消失嗎?

「對,我不能死,就算我活得好累好辛苦。」周雅焌笑得輕淺模糊。「在今天見到你之前,我是這麼認為的。」

「見到我,你就可以安心死去?」鄔漢文原本不想跟個小鬼耍幼稚,但對像若是周雅焌,他實在不想保留風度。

想到初見時他故做爽朗樣,周雅焌八成在心底笑到胃抽筋吧?

周雅焌快樂的笑開,眼神帶著挑釁,用炫耀的口吻道:「姐姐在這世上最在意的人是我。」

可以打他嗎?那副炫耀的嘴臉令人厭惡!他不是吃醋,才不是!

「見到你,我可以放心,若我不在了,姐姐身邊起碼還有一個會疼她的人陪著她。」他說得累了,疲憊的閉上眼。「如果有一天,我卑鄙的丟下姐姐走了,請你在她身邊陪她,她撐不過的。」

「我不會再說第三次,周雅焌,我花了堆錢,不是為了讓你來美國等死,你要一顆健康的心臟,我會找來,你想死?門都沒有。」鄔漢文只差沒有抓著他衣領搖晃威脅他。

「因為怕我姐傷心?」周雅焌聞言噴笑。

「因為我不喜歡被人控制——周雅焌,我叫你活,你就不準死!」鄔漢文跋扈的態度,像個蠻橫不講理的暴君。

「不喜歡被人控制嗎?這一點我們還真像啊,姐夫。」

咯咯咯咯……周雅焌笑得邪氣,心想這個姐夫給的借口,好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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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時間的齒輪不停向前推進,經過了盛夏到了初秋,轉眼四個月過去了,周俐亞原本平坦的小腹隆起,像肚子裡塞了一顆氣球。

  她坐在病床上,望向窗戶,窗台上的茉莉依舊搖曳生姿。

  夕陽漸漸消失,當夜色籠罩大地,將她看了四個月餘的景色完全掩去。

  「噢——」她突然暗叫一聲,感覺肚子裡有個東西在裡頭三百六十度旋轉。

  確實是有個人在她肚裡造亂,是個活潑好動的小男生,她常常虛弱到會喘,頭重腳輕,低血糖讓她暈眩顫抖,但是腹中的胎兒卻活潑好動得不得了,健康得像隻猴子在她肚子裡轉來轉去。

  「喂,輕一點,寶貝。」她伸指戳了下特別突出來的左腹,懷疑這是寶寶的腳。「再等一等,爸爸就要來了。 我知道你很心急,但是你乖一點嘛。」

  她懷的是個男孩,讓她荷爾蒙大亂,身體機能受到影響,連情緒了起起落落,害她食慾大好大壞。有時血糖直落,不舒服的只能躺在病床上,靠葡萄糖維持體力;有時又莫名覺得餓,怎麼吃都吃不飽。

  每天大大小小的突發狀況都不一,但通常會在晚上好轉,可以讓她睡個安穩的覺,因為——

  「今天怎麼樣?情況都好吧?」帶著關懷的問候自病房門口傳來。

  周俐亞回頭一看,是剛下班的鄔漢文,身上還穿著西裝,合身的剪裁很襯他的身形。

  她不懂品牌,但覺得他這樣很好看,一身的菁英氣息掩蓋不住,比雜誌裡的男模還要好看。他精神很好,看起來不累。

  原本躁動的小傢伙安靜了,不再亂踢她的肚子表示抗議。

  自從感受胎動之後,只要鄔漢文一出現,她的肚皮就會很平靜,真不知道,這個小孩是喜歡他爸爸還是討厭呢?覺得有趣,她不覺笑了出來。

  「晚餐吃過了?」放下公事包,鄔漢文脫下外套,隨手丟在沙發床上,一雙黑眸凝望她的笑臉,不禁鬆了口氣。

  她還笑得出來,就表示一切都好吧?

  每天的情況都不一樣,他不知道女人懷孕都這麼辛苦,還是只有她特別嚴重?

  上周醫生仍語重心長地告訴他,她太瘦,孩子太大,造成她心臟的負擔,現在她連走路都會喘,因此被迫在床上養胎,等到孩子夠重了,心肺發展完全了,即刻剖腹,但排除有早產的可能。

  「我很好啊,沒事的,不用擔心我。」周俐亞笑著回答,語氣輕快。「漢文,雅俊很喜歡你帶給他的書,放入你去探望他,你幫了我很多忙。」

  開始轉移話題啊,鄔漢文瞭然於心。她不敢主動對他說話,一旦對他扯些言不及義的話題,就是表示有事情瞞著他。

  慢條斯理的解開領帶,聽她唱作俱佳地演戲,說她因為語言不通的關係,鬧了什麼笑話。

  他靜靜的聽,表情莫測高深,緩緩地解開袖扣,將袖子往上卷,他一邊卷褂子一邊走向病床,拉來一張椅子,坐在她面前。

  當近距離相對,被他墨般的瞳眸盯著,周俐亞原本想好的說詞全數忘得一乾二淨。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問你最後一次,你真的沒有事情瞞著我?」鄔漢文只問了一句,就讓她低下頭來。

  「對不起,我對你說慌......」一反剛才的笑臉,她一臉愧疚的表情,像是做了不值得原諒的事情。「其實今天醫生有來檢查,他說我太瘦,寶寶發展超出預期,有可能會提早讓我剖腹,我不敢跟你說......」

  他早就知道了,卻故意沉下臉,事實上他忍笑忍得很辛苦。她能這麼老實呢?

  「還有呢?除了這個,你還瞞著我什麼?」他故意板起臉孔問道。

  結果她卻慌慌張張的搖手。「沒有沒有,除了這個,我沒有什麼瞞著你,真的!」只差沒舉手發誓。

  「下回不要我問了才開口,再過八周媽就會來陪你待產,你到底把你住院的事情告訴媽了沒有?」當然沒有,他故意問的,想看她會有什麼反應而已。

  一開始,對於他要把周俐亞帶來美國的決定,母親是強烈反對。

  最後母親讓步,讓她到美國,不是因為他態度強硬得讓母親無法反駁,而是他提到台灣不適合她待產,在紐約他的地盤上,他比較容易藏人。

  母親對周俐亞的疼愛,已經一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

  「怎麼不說話?你腦子裡又在想什麼蠢念頭?」他語帶諷刺問。常常覺得她冒出來的想法,真是天真得愚蠢。

  他掌控欲強,喜歡征服,交往的女友都是有主見的女性,個性潑辣像女王,馴服這樣的女性,是他的樂趣,比如說Joanna,表面上她強勢,事實上在感情中主導的人是他。

  像周俐亞這種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不在他狩獵的範圍。

  她幾乎每天跟母親通電話,母親不是打給他這個兒子,而是打給她,一講就是半小時!他從來都不知道,母親是那種會把時間浪費在講電話上頭的女人。

  思緒轉回,他望著病床上瘦小的孕婦,不禁問:「你每天都跟我媽通電話,都講了什麼?怎麼該說的事情都沒說?」

  周俐亞望著他,欲言又止。她怎麼說得出口?

  「這個.......」她也不想隱瞞待她好、關心她的雲姨,比起自己的母親,雲姨待她太好了。

  由於倉卒登記結婚,鄔漢文必須先回去紐約分公司坐鎮,為他不在計劃中的婚姻做危機處理,那一個月裡雲姨非常忙碌,把她留在家中,讓人照料她。

  為了躲避媒體,她足不出戶,但每天雲姨都會進廚房,親手為她做燉煮補品,端到她房裡,囑咐她多喝一些。

  不但不許人在她面前說些有的沒的,還曾為她出頭,斥責一名對她出言不遜的女傭。

  雲姨待她這麼好,她真的不想說出實情,讓她擔心。

  「沒什麼啊,就.......閒話家常。雲姨問小孩的狀況,她很關心,也很關心你,雲姨只是不會說好聽話......」她小心挑話回答,但看見他露出不置可否的神情,憑著一股衝動,讓她脫口而出,「鄔漢文,我真的很羨慕你。」

  聞言,他挑了挑眉。「因為我的家世?」雖然嘴上這麼問,但他感覺得出她說的羨慕,不會是家世背景這麼膚淺的理由。

  「不是,因為你有一個無條件愛你的母親。」周俐亞立即辯駁。「雖然你捅了摟子,雲姨氣歸氣,但還是擋在你前頭對付外人,讓人好羨慕......」

  數不清多少次了,有時,雲姨會帶她出門,為她採買東西,往往會被好事者認出,隨口說出一些對她、對鄔漢文不好聽的話,雲姨絕對不會忍氣吞聲,當下非得將對方臭罵一頓不可。

  尤其是有人說了鄔漢文壞話,雲姨的反應更是激烈。

  「其實你們很相愛,只是個性太相似了,總想要為對方多分擔一些,但好聽的話不說,又不懂得溫柔以對,才導致每次對話總是以爭執做為結束。」

  鄔漢文看著她平靜述說的小臉問:「又扯開話題?這跟你不把住院的事情告訴我媽有何關聯?」

  「當然有啊,我只是不想讓你們母子衝突,為了一個數個月後就與你們不相干的人,不值得。我會生下健康的小孩,我知道你和雲姨都很期待他的出生。」

  「就像你說的, 我們母子怎麼會為了你這個外人爭執?」鄔漢文不以為然,冷笑一聲。

  「因為不用這樣的方式,你們沒有辦法表達出對對方的在乎。」柔柔細細的嗓音,輕輕地吐出她觀察後的見解。

  一股氣在胸口翻騰,被看穿的不甘心,讓他臉色變得陰沉。

  父親在他八歲那年過世,十歲那年,母親將他送出國當小留學生,這些年來他難得回台灣,每每和母親見面,相聚時間總是短暫。

  雖分隔兩地,但他的事,但母親事事插手,不論學業、生活都為他打點妥當,換句話說,他沒有說不的權利。

  長期被忽略的不甘,人生被母親掌控憤怒,鄔漢文在十幾歲時,叛逆不受管教,捅了很多摟子,讓母親傷透腦筋,造成母子兩人衝突不斷——是啊,就像個做壞事只為引起母親注意的臭小子那樣,惹母親生氣。

  「我以前不知道,為何我媽要這樣拚命。」她的一句話引起他的回憶,想到了過去。

  憑父親留下來的股份,母親可以當個悠閒的富太太,不愁吃穿,但她卻一腳踏進爾虞我詐的商場,為了生存,逞強鬥狠。

  「一直到快上大學我才明白,她只是想把最好的都留給我。」為了這個目標,她不惜骨肉分離,也要他受到好教育,無論眼前有多少難關,在他準備好接棒之前,她一個一個剷除。

  因此當他大學畢業,進入未來電訊工作之後,他便強勢地要求母親將權力下放給他,因此,母子兩人在工作上相互摩擦、爭吵不斷。

  一個是想為對方打造一修水需太過辛苦的環境,一個則是想替對方分擔肩上的重擔。

  母親強勢、霸道,得理不饒人,鄔漢文能理解母親強勢背後的原由,所以他不時的退讓。像現在,他都快三十歲了,母親還他當成需要保護的小孩一般。

  他交往過的女性,性格都與母親相似,除了自己的征服欲之外,他也考慮過一點——個性相似,應該可以跟他母親相處甚歡。

  可惜,同性相斥,就如同他和母親,個性太像了,反而不知道該如何對對方溫柔,他所交往的女友,都無法拉下臉討好他母親。

  但是眼前少女似的孕婦,卻讓他母親表現出柔軟、溫柔的一面!

  「每天跟我媽通話,自然對她有一定子解,可是連我也......」鄔漢文興味十足地挑眉,勾唇淺笑,雙目像獵人盯住一隻無防備的獵物般盯著她。「觀察這麼入微,你對我感興趣?」

  這樣的調情遊戲,他並不陌生——鎖定對方,直瞅著狩獵對象的眼睛,說著曖昧試探的話,再慢慢收網。

  「我、我我沒有!」周俐亞慌張的否認,撇過頭,不敢迎向他的雙眼,洶湧熱潮直朝腦門沖,害她臉上一片熱辣,不用照鏡子也知道,她現在臉一定很紅很紅。

  從她凝望自己的眼神,羞澀瞥開的眼神,他知道,這個女孩喜歡他。

  而且他的直覺、他的經驗告訴他,可以吃,說不定只要勾勾手指頭,她就會乖乖跟他走。

  揚起薄薄的唇,意味深長的笑法,看起來格外危險。

  怎麼辦呢?看她像煮熟是子似的全身通紅,他竟有點餓了呢。

  鱗次櫛比的高樓讓人顯得渺小,只見擁擠的人潮湧出地鐵站。

  一名身材瘦長的華人婦女,身著華貴衣衫,拎著簡單的行李,踏出了地鐵站。

  「到底在什麼地方啊......」江淑美站在人潮洶湧的十字路口,分不清楚東西南北,眼中所及,全是金髮碧眼的外國人,語言不通的她佇立在這兒,卻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只能跟著人潮走。

  「不是說四海都有中國人?怎麼在紐約竟遇不上會講中文的人?」她一邊碎碎念,一邊四下張望。

  陽光普照的週日,公園是個好去處。

  綠油油的草坪上搭了帳篷,擺了數個小遊戲的攤位,還有義賣活動,旁邊的白色舞台有學生在表演,輿會的人群不少,還有義診活動。

  她身上僅剩五十美金,只夠她找旅館住一晚,連買機票回台灣的一都沒有。

  算算時間,她已經有一天沒吃東西了。

  耐不住餓,她走向不知名活動的場所,拿了在明治,拚命往嘴裡塞。

  吃著干扁沒味道的麵包,江淑美腦中想的是過去兩周以來,在拉斯維加斯過的奢華生活,除了山珍海味享用不盡外,她手氣超旺的,把把贏,甚至贏到把鈔票灑在床上,直接睡在錢上。

  她翻身了,也以為可以翻身了,但卻在前天輸光了所有的錢,因付不出住宿費用被趕了出來。

  身無分文的她,把能賣的東西都買了,衣物、首飾,錢只夠她買張美國境內機票,想到女兒被帶到這裡,她毫不考慮飛到紐約。

  俐亞不會對她見死不救的,她是生她、養她的媽、現在的她有八百萬,而那傻丫頭不懂得享受,肯定半毛錢都沒花!

  一邊吃著免費的食物,江淑美國心裡盤算著該怎麼找女兒拿錢。

  「走開!不要煩我, Go away!」偏偏在她苦思的時候,被兩個穿著活動T恤的男孩纏上,她像趕蚊子似的揮手趕人。「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走開!」

  那兩名男孩聞言嘰哩咕嚕的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最終決定一個留下,另一個匆匆離開去搬救兵。

  一分鐘後,一個黑髮黑眼的男孩被帶來,一看就知道是亞洲人。

  江淑美眼睛一亮。「中國人?」

  「香港人,我的普通話還可以。」那是一名中文帶著廣東腔的大男孩。「阿姨對我們活動有興趣嗎?是很有意義的活動喔,中國人很少有這種觀念。」

  「等一下!我現在沒空,我有事情 要去處理,小子,你來得正是時候。」她打斷男孩口沫橫飛的演說,連忙從包包中掏出一張紙。「我要去這裡,怎麼走?告訴我該怎麼到?」

  男孩瞄了一眼地址,點了點頭。「我知道在哪裡,晚點我可以送你過去。阿姨,來參加我們活動嘛,很有意義的!」

  男孩不由分說的拉著她走向帳篷底下。

  但江淑美一心想要拿到錢,根本沒心情搭理他,也沒仔細聽他拿出一疊寫滿英文的紙張,以她說明的內容。

  一來沒耐性,二來男孩的廣東口音太重,聽得她頭昏眼花,懶得去細想,只想快快打發。

  「我簽名就好是吧?簽完就帶我去,告訴我怎麼走。」她一把抓過紙張,學隔壁桌的外國人,翻到最後一頁簽名,簽完名,壁中年大叔還驛她豎起大拇指。

  「好好好,就帶你去。」香港男孩收下她簽完的同意書,Key進電腦裡建好檔,就給了她一張名片。「阿姨,這要帶在身上喔。」

  「好啦,好啦,你好了沒有?快點帶我去!」

  深夜醫院,萬籟俱寂。

  在凌晨兩點的時候,本應該熟睡的周俐亞,突然清醒,然後就再也睡不著了。

  沙沙沙.......安靜的病房裡,只聽見紙張翻動的聲音,她翻了個身,看向聲音來源處。

  只見鄔漢文坐在沙發上認真的審視資料,桌上堆滿了散落的文件。

  「我吵醒你了?」床上細微的小動作,並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她搖頭表示沒有,但並沒有幫做開朗的笑給他看,反倒小臉上浮現煩惱和擔憂的神情。

  放下手邊的工作,他走到病床旁,凝望她毫無睡意的小臉。

  「不舒服?小孩踢你?」是不是她肚裡的小傢伙又在造亂,才害得她了無睡意?

  「都不是......」周俐亞想了好一會兒,突然歎了口氣,「唉——」

  這下子鄔漢文皺起眉頭。「怎麼了?有什麼事情困擾你?」

  她還是搖頭。

  一股衝動讓他脫口而出,「不能跟我說嗎?」還是不能對他敞開心房嗎?

  「了不是不能說,但是說出來......你又會說我傻得太天真吧。」她自嘲的笑。「我只是突然想到我媽媽......她現在在哪裡?身上應該沒錢了,找不到我,她能去哪裡呢?丟下她一俱到美國來,感覺上......很對不起她。」

  鄔漢文介看外星人一樣瞪著她。她母親是怎麼對她的,不僅沒分擔她弟弟的醫藥費,還賣了她,她怎麼還能擔憂她母親的近況?

  「確實是很蠢。」既然都有心理準備會被他罵,他當然不會客氣開罵。

  江淑美怎麼可能沒我?他給了她一千萬,不許她接近俐亞和雅俊,在金錢和親情之間,她毫不考慮的選擇錢。

  這件事他並未告知俐亞,僅用「我會安頓你母親的生活」輕輕帶過。

  對這樣無情無義的母親著想、擔心,她簡直就是蠢到無可救藥。

  「你不怕再被你媽媽賣一次?!」想起他們如何相遇,為何會演變到目前這種著關係,鄔漢文就一肚子火,講話不免難聽。

  「怕啊,但是,我還是會擔心,還是會以以前,媽媽曾經對我們很好很好,她只是病了而已。」心病了,染上名喚賭的毒,無藥可醫。「每一個人都告訴我,不要再拿錢給她,但是我總覺得,有一天她會回心轉意。」可惜都是作戲,每當媽媽突然對她好,展現慈母的一面,都是別有所圖。

  「笨蛋!不值得。」他承認了很現實,覺得她為了一個害慘她的人著想很白癡。

  「我媽媽以前不是這樣的!我爸爸是名師,在補教界很有名,家裡曾經很好過,弟弟雖然生病了,但是爸爸負擔得起,也許是......有可能失去唯一的兒子,讓媽媽受不了這種打擊吧,交了壞朋友,染上了賭癮,三年前爸爸驟逝,雅俊又被判定除了換心沒有別的辦法,媽媽才會一下子就沉迷賭博,我想等雅俊康復了,媽媽就會醒了吧!」她親口告訴他,被歸類為家醜的部分,告訴他,她的期盼。

  熱烈的凝望著他,像是要他給她一個答案,告訴她,她的盼望分成真。

  連周雅俊都對親生母親不抱希望,為什麼她能?

  不要再傻!醒一醒,你媽賣了你一次,就會賣你第二次,傻瓜!

  鄔漢文骨子裡冷血、現實,,想用力搖醒她,告訴她出賣過她的人,不可以信任,哪怕是親生母親都不可以。

  但看著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她比誰都要清楚自己的母親是什麼樣的人,她卻不恨,為什麼?

  她在逆境中生長,卻相信一切都會好轉,對不可預期的未來懷抱著期望,相信世上有奇跡,也許不這樣相信,她的人生會垮得徹底。

  他從不相信世上有奇跡,但是這一刻,他卻希望真的有。

  「說不定,真會有那一天吧。」他鄔漢文說這種話,要是被下屬聽見了,肯定會露出不敢相信的吃驚表情。

  「漢文......我知道這個要求太為難你,但是能不能請你......幫我問一下,我媽媽的下落?我想知道 她過得好不好?」曾經心寒過,但她腦中有一個畫面——她、弟弟和慈愛的雙親,一同快樂的用晚餐。

  那是很久遠很久以前的記憶,她想要更新腦中的資料,關於家人的美好回憶。

  可以吧?她的願望可以實現吧?

  「好。」應該拒絕的,但他卻拒絕不了。

  「謝謝!謝謝你!」得到他的首肯,周俐亞小臉一亮,開心地道謝。

  只是一件小事情而已,就讓她開心成這樣,其實想想,他什麼也沒為她做......

  突然在這凌晨時分,他的手機響起,他朝她笑了下,走向桌子拿起手機接聽。

  聽見電話那頭的人告知他消息之後,他表情變得凝重。

  周俐亞眨了眨眼,一臉好奇地望著他,像在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他轉過身,不讓她看見他此刻的表情,在和對方通完話後,他已想了個完美的說詞。

  「臨時有事,我得去危機處理一下。」他放著一桌文件未收,拎起丟在沙發上的西裝外套,腳步不曾停留。「別胡思亂想了,快睡。」

  「什麼事情要半夜處理?」她不免關心。「很嚴重嗎?是公司的事情?」

  鄔漢文想了想,決定先瞞著她。「等我瞭解情況,再告訴你,應該只是小問題而已。」

  他騙了她,這不是小事情。

  一離開病房,掏出手機,他按下助理的電話,待接通後,向助理交代,「馬上趕到城東醫院,找出今天下午在公路上發生車輛的香港留學生,我有事要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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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Empty
發表主題: 回復: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Icon_minitime1周六 12月 15, 2012 1:01 pm

  第七章

  醫院是救人的地方,對吧?

  那麼,眼前幾個急著要求他同意的醫生,急著要他決定讓他們取走可用的器官,急著想殺了一個還會呼吸的人來救其他人,這又是什麼樣的心態?

  鄔漢文覺得這麼現實殘酷的景象,好險,是他替俐亞面對。

  不理會醫生們的叫囂,他撇下眾人,前往病房,就見一名傷患剛醒來。從他身上的傷勢來看,這一場車禍撞得不輕。

  「鄔、鄔先生!」香港留學生嚇了一跳,沒想到華人圈赫赫有名的電信業負責人,會出現在他病房裡。

  「我問你幾件事情,你老老實實的回答。」不怒而威的他,流露出來的壓迫感讓人下意識地順從。

  他怎樣也想不到,江淑美會莫名其妙來到紐約,還莫名其妙簽了器官捐贈同意書。

  下午發生了一場連環車禍,開車載她的,正是眼前這名大學生,因受到劇烈撞擊,江淑美撞上擋風玻璃,大腦受創。

  車上兩人昏迷了六小時,但男孩醒了,而江淑美卻因大腦水腫,搶救無效後,已判定腦死。

  對於腦死的病患,在美國,院方通常會向家屬建議器官捐贈,但身上擁有器官捐贈卡,發生車禍腦死的病患,就等於是狼群眼中的肥肉。

  經過對比,已經出現合適的受贈者,因此各路醫生為了得到新鮮的器官,全聚集在這裡。

  卻被鄔漢文從中喊停,他介入,只為了想瞭解一件事。

  「她為什麼來美國,你知道嗎?」

  他不問江淑美為何簽下器官捐贈同意書,又是否瞭解同意書上的意思,他並不過問,只想弄清楚她來此的目的。

  「她、她說,要來找女兒。」留學生支支吾吾地道:「我只知道,她說要找女兒,我問她為什麼身上沒有錢,她告訴我在拉斯維加斯花光了,她語言不通,又不知道路,她告訴我地址,我就送她一程。」他是在車程途中閒聊時得知,她是來找女兒拿生活費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江淑美怎麼可能突然莫名其妙來美國。只是她從誰那裡拿到他在紐約的地址的?警方便是透過她身上的地址而找上他。

  「鄔先生,關於器官捐贈卡一事……我……錯了,我騙她看不懂英文,但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她什麼都不懂,我……對不起!」

  「你說什麼?」鄔漢文聞言,皺眉。「我什麼都沒聽見。」

  留學生正要再次解釋,才開口,立刻就被打斷。

  「我不想說第三次,你說什麼我沒有聽見。」他不想聽,也不想追究,反正事實都已經造成,就這樣吧。「你已經仔細告訴過江女士同意書內容,她也同意簽字,這是我所知道的事情。」他語帶威脅恐嚇,睇著留學生的眼神帶著警告意味。「沒錯吧?」

  留學生忙不迭點頭,並表示這件事情會隨著他進入棺材裡。

  鄔漢文走出病房,向等待的眾醫生們點了點頭,同意他們取走江淑美的器官。

  現在,該怎麼辦?怎麼想個好理由瞞過周俐亞?要是讓她知道她母親來美國找她拿錢卻意外喪生……

  「怎會這麼巧?」鄔漢文回想,離開她病房時,她告訴他她睡不著,因為她想到她母親。「這下,我該找什麼借口?」這還真是難題啊!

  就在他仍在苦惱這件事時,助理馮維辰走了過來。

  「總裁……」一臉有苦難言的他靠近他耳邊,對他小小聲說了一件更令他意外的事。

  鄔漢文很少露出這麼震驚的表情,他火速離開這家醫院,趕回周氏姊弟所在的教學醫院。

  凌晨五點,天空漸漸亮了起來。

  他不是回到她所在的病房,而是去見周雅焌。

  只見他身邊許多醫護人員圍繞,替他做術前準備,而他則是一臉平靜。

  「你接受?」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個問題。

  「為什麼不?」周雅焌一臉你很蠢的表情。「反正她活膩了,而我還想活。」

  經過對比結果,江淑美的心臟排給了等待三年的周雅焌。

  原以為他對江淑美的恨怨,他不會接受,想不到他竟然欣然接受了!

  「器官捐贈,要不是現在我不能笑,我肯定會大笑出來,那真是她做過最笨也是最好的一件事,還真是感謝她啊,生給我一個爛心臟,現在還給我一顆健康的心臟。」心情顯然很好的周雅焌,對於母親的死、換得他健康這事情,感覺不到一絲痛苦掙扎。

  「至於姊姊那邊,姊夫啊,我想,你可以開始編造故事了,至於我嘛——永遠都會是姊姊心中天真、善良,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弟弟,這樣比較好,你說對吧?」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鄔漢文心中最後一點遲疑,因為他的話而消散。

  「我期待你編故事的能力,姊夫。」忍俊不住,周雅焌咯咯笑出聲來。

  那明顯嘲諷的笑臉,讓鄔漢文渾身不自在,有種心事被看穿的感覺,令他惱火。

  但一想到俐亞,但她知道事實後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光想,他的胃就一陣翻絞。

  不行!在發現周雅焌被送進手術室之前,他必須編出個完美的故事。

  手術中的燈,還未熄滅。

  在等候室等待的周俐亞,難掩焦急還有傷心。

  握著手中寫有母親姓名的器官捐贈卡,她克制不住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停落下。

  她哭得極為壓抑,但抖個不停的身子、哭得紅腫的眼睛,表示她真的很傷心。

  「她沒有太痛苦。」為了安慰她,鄔漢文說了一個又一個的謊。「很平靜很安詳。」

  「我好後悔……」周俐亞哭得難以自己。「沒有見到媽媽最後一面……」

  聽她自責,鄔漢文不比她好受,酸酸的感覺在心中擴散開來,甚至蔓延至四肢百骸。

  想到江淑美來美國的意圖,和俐亞現在的懊悔心情,他所知的事實,更不能說出口。

  米高梅賭場經理致電給他,江淑美積欠一周飯店房間、客房服務的費用,高達三萬美金。

  來美國三周,只有散盡家產後才想到女兒,這種事,鄔漢文不願讓她知道,於是他編了一個故事告訴她——

  江淑美是來看她的,但不敢直接來見她,於是躲在外頭偷看,回程時看見有推廣器官捐贈活動,心念一動,簽了名。

  昨天傍晚在來醫院看她的路上,發生了車禍,在凌晨宣判腦死。

  健康的器官給了需要的人,遺愛人間,而心臟經比對結果,給了她弟弟——因捐贈者以及受贈者有直系親屬關係,院方特別告知,但怕雅焌知情會影響情緒,所以她心愛的弟弟並不知道捐贈者正是他們的母親。

  「也許這是她的希望。」鄔漢文為了掩蓋真相,捏造一個又一個的謊,想將傷害降到最低,以免周俐亞太過傷心動了胎氣。

  但她仍不斷的哭泣,為失去母親難過,加上弟弟正在動手術的焦慮折磨,她幾乎泣不成聲。

  「媽媽的心臟給雅焌,沒想到會是這樣,都這麼多年了,我一直等,等奇跡出現,好不容易等到了,雅焌有康復的機會,可這奇跡卻是媽媽給的……一想到雅焌能獲得健康,是拿媽媽的命來換,我就……我該怎麼告訴雅焌呢?他一定會很難過、很自責的……」

  聽不下去了!那巴不得早日康復的臭小鬼,最好會自責!

  鄔漢文伸手攬住她肩膀,將她攬進懷裡。

  明明最被虧待的人是她,她卻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愧疚,她是……笨蛋嗎?怎麼可以蠢到這種地步?!

  「只准你哭五分鐘,聲嘶力竭的大哭,你知道你的身體禁不起這種折騰,就五分鐘,哭吧,我在這裡陪你。」她那種壓抑的哭法,只讓他更難過。

  美化過後的謊言就讓她肝腸寸斷,如果讓她知道真相……他不敢想。

  鄔漢文一夜未眠,想到昨天夜裡她所說的夢想,她記憶中幸福的畫面,這一生都無法實現了。

  但為了她的處境、她的善良,他甘願為她編織美麗的夢,用美麗的謊言掩蓋事實,在不完美中為她創造完美。

  「嗚……嗚……」周俐亞靠著他寬厚的胸膛,哭出聲來。

  他雖然對她態度強硬,不容許她拒絕,還時而用嘲弄的口吻說她太天真太愚蠢,但他每天都會準時出現在她面前,風雨無阻。

  是為了腹中的小孩,才對她好嗎?明知兩人是不同世界的人,差距宛如雲泥之別,卻仍是戀上了。

  明明,他沒有必要親力親為,卻為她做到如此,代她照看弟弟,處理母親的事情,還每晚委屈自己,睡在窄小的沙發床上陪伴她。

  越是感覺到他值得依賴,她就淪陷得越深。

  一下子就好,就一下下……她伸出小小的手環抱他的腰,放縱自己貪戀他的溫柔。

  Thief!尖銳的指控刺向她心口,她心虛鬆開雙手向後退,這不是她該擁有的!她不配!

  「還沒五分鐘。」鄔漢文卻將她拉回懷抱裡,她錯愕地抬起頭,卻被他壓回,貼靠他的胸口。

  這意思是要她繼續哭嗎?

  一種詭異的感覺,讓周俐亞笑出來,但一思及他這行動背後的體貼,心酸瞬間蔓延,她又哭又笑,任憑情緒潰堤。

  鄔漢文深吸數口氣,凝睇埋在他胸口啜泣的小小頭顱,熱燙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襯衫,滲入皮膚鑿開肌理,將他的心燙出個位置,只容納她。

  很輕很輕地,呼了口長長的氣,他情不自禁空出一隻手,輕撫她軟軟細細的髮絲。

  為她破例那麼多,他已經放不下手了啊。

  無可奈何的笑容浮上鄔漢文的臉龐,可神情卻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周雅焌的手術非常成功,卻仍需住在加護病房觀察。同樣需要休養的周俐亞,被勒令不許守在病房外。

  「雅焌的情況我會讓你知道,不要急,你要是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會影響他情緒,手術好不容易成功,你讓他好好休息,等他轉到一般病房,再去探望也不遲。」要是以前,鄔漢文才不會用這種口氣哄人。

  「但如果,你認為你和你弟弟的身體狀況可以逞強的話,那你就去吧。」

  八成會是用冷漠得事不關己的態度,說以上這些話吧。

  會哄人的鄔漢文、懂得溫柔為何物的鄔漢文,說出去簡直笑掉人大牙。

  覺得他說得有理,周俐亞便不再堅持。但要求等弟弟有力氣說話了,讓她聽聽弟弟的聲音。

  「你倒是很疼他啊。」醋味橫生的口吻,可惜周俐亞聽不出來,以為他在嘲弄她。

  「他身體不好嘛,小時候爸爸常取笑我,愛黏弟弟。」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想到父親在世時,總愛笑謔她,愛跟著弟弟背後團團轉,還嘲笑她這麼喜歡弟弟,是不是以後嫁人了要把弟弟當成嫁妝帶過去。

  當時她笑著說好啊,而雅焌則是翻白眼,大叫說他才不要咧,嫌棄她跟東跟西煩死了。

  那時候媽媽呢?嗯……剛剛打完麻將回來,嚷著說她累死了,沒力氣弄飯給他們父子三人吃,要他們自己想辦法。

  怎麼她記憶中媽媽的臉孔這麼模糊呢?

  不覺笑容消失,小臉浮現難過之色。想不到她最後對媽媽的回憶,不是她慈祥的面容,而是她的不耐,還有貪婪數著鈔票,滿不在乎地將被下藥、藥效發作漸失神智的她賣掉的嘴臉。

  她不禁顫抖、害怕……對自己的媽媽,她仍是害怕。

  「怎麼了?不舒服?」鄔漢文立刻上前,捧住她蒼白的小臉,關心地詢問。

  不及他巴掌大的臉蛋,輕搖表示沒什麼。

  她強打起精神。「雅焌剛動完手術,不宜出院,我想……為我媽媽舉辦一場葬禮。」

  「你隨時都可能會早產,忘了剛才醫生說的?」鄔漢文的語氣透露了他的不贊同。

  當周雅焌手術成功,被推出手術室時,帶著一雙哭紅的眼睛上前的她,才走了一步就全身軟綿綿的癱在他張大的臂彎裡。

  他立刻抱著她往婦產科主任室送,一顆心吊得老高,焦慮得在診間大吼。

  她現在雖然看起來好好的,精神奕奕像個健康的孕婦,但胎動太過頻繁,醫生已經直接下令,不許她下床,否則隨時都有可能早產。

  「可是……這是我最後能為媽媽做的事,能不能通融一下?」她垮下小臉央求,「我好好的,我、我以前打很多工,都沒事,我體力OK的,只要一天時間……不,半天,我會很小心!」

  「就是因為你以前打太多工,硬撐著,現在懷孕只要一點點小狀況,就讓你不舒服。」鄔漢文眉頭深鎖,想到她為了家計不得不打工、學業兩頭忙,才會搞壞自己的身體。

  假如她母親肯為她想一想,分擔一些,就算日子再苦,也是能——算了,逝者已矣,現在再多假設已沒有意義。

  「你想處理母親後事,可以,我只給你兩個小時出席她的葬禮,安排妥當我會送你到現場,若覺得不夠,等小孩出生後,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這已是他的底線。

  他甚至在腦中想好,請誰來參加她母親的葬禮,若葬禮冷冷清清的,她應該也會難過吧——嘖,怎麼會為她做到這種地步?以往他對情人可曾這麼溫柔體貼、設想周到?

  俐亞甚至不算他的情人,只是一夜情的對象而已。

  「謝謝你,為我想這麼多。」沒想到他會為她做到這種地步,她深感受寵若驚。「今天你忙了一天,昨天晚上也沒睡,你累了吧?要不要回去休息?啊,我一直想著雅焌的手術和媽媽的後事,只顧著自己的心情,竟然忘了你,對不起,你一定很累了吧?」

  直到看見他佈滿血絲的雙眼,才猛地想起,他放下公事陪在她身邊一整天了。

  「要不要睡一下?不要?那……還是回去躺一下?你在醫院待太久了,都沒有好好休息……」脫口而出軟言軟語的關懷叮嚀。

  瞧她全心全意愛戀的凝望著他,從她黑亮的瞳孔中,他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他是累了,超過三十六個小時未合眼,他的體力已到了臨界點,可他不習慣在別人面前示弱。

  但看見面前這雙單純、無殺傷力的眼眸,沒有任何算計,只有全然的關心,他突然覺得停下來也不錯,休息一會兒再走吧。

  「我趴一下就好,兩個小時後叫醒我。」他說做就做,拉了椅子坐在她床畔,俯身就趴在她病床上,閉眼假寐。

  周俐亞嚇了一跳,他不睡在沙發床上,卻睡在她床邊,這樣好嗎?

  本想要搖醒他的,但他濃重的呼吸聲太規律,表示他已熟睡了,望著他眼下淡淡的黑眼圈……他真的累了,她不忍心叫醒他。

  「這樣會著涼啦……」她只敢小聲嘀咕,輕輕拉了她的薄毯,覆在他肩上。

  她側過身,面對朝她趴睡的鄔漢文,然後任憑自己放肆地凝睇他的睡顏。

  睫毛好長噢!到底是不是真的啊?皮膚好好,看起來很好摸,頭髮亂掉的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平時那般令人望而生畏。

  這麼近,彷彿伸手可及——當她的手觸及他的頭髮時,她像被電著似的立即收回手,搗住唇驚呼。

  她這樣太大膽了對不對?

  「嗯哼。」鄔漢文像被驚擾似的悶哼一聲,臉換了個方向繼續睡,一隻手卻探呀探呀地,摸到了她擺在身側不敢亂動的小手,然後纏住、握緊不放。

  「咦——」周俐亞難掩羞赧驚呼。

  明明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否則哪會有肚子裡的小孩,可是,就只是手被他無意識的握著,就讓她……好害羞喔。

  「漢文……」她輕聲試探,看他是否真的已經熟睡到無所覺。

  睡得很熟的樣子,短時間內不會醒來的,不會被發現的,對吧?

  俐亞趁他睡著時才敢放大膽子,回握他寬大的手,唇邊逸出一抹喜不自勝的笑,放縱自己握著他的手,挪到自己腿上。

  沒發現臉朝另一頭假睡的鄔漢文,嘴角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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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Empty
發表主題: 回復: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Icon_minitime1周六 12月 15, 2012 1:03 pm

  第八章

  五天後,在一個天氣爽朗的假日,周俐亞送走了母親,在遺體火化的那一刻,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崩潰慟哭。

  結束了,媽媽走了,曾經帶給她的痛苦、難過,那些必須咬牙苦撐的日子,如今回想起來,就像是過眼雲煙。

  那些恨啊、怨啊,還有期望,全數化為一坯黃土。

  在這世上她僅剩下的至親血脈,只剩下牙焌了。她依然不敢告訴剛動過大手術的弟弟,母親留給他健康的心臟,走了。

  帶著紅腫眼睛的她,去探望仍在加護病房中的弟弟,他復原的情況良好,預計再過五天就能轉入一般病房。

  「漢文,謝謝你……其實你沒必要為我做到這種地步……謝謝。」周俐亞不斷的對陪在身邊的鄔漢文道謝,他幫她的,絕不是一句謝謝就能扯平的。

  「說謝謝就太見外了。」他動作霸道卻不失輕柔,有點刻意的攬腰將她抱起,讓她躺在床上。「閉上眼睛休息,你一直在逞強。」

  哽咽卡在喉頭,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媽媽回心轉意來看她呢!雖然不從人願,發生了令人遺憾的意外,但是最後遺愛人間,幫助雅焌以及其他需要幫助的人,這樣很好,她沒有什麼遺憾了。

  「我回公司處理事情,今天會晚一點到醫院,有什麼需要我幫你帶來的?」臨走前,鄔漢文關心地詢問。

  她笑著對他說沒有,並囑他路上小心,開車慢點--見她故做堅強的對他笑,一股衝動,讓他將她納入懷中,擁抱了好一會兒。

  她還來不及反應,一個輕如羽毛的吻落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而後他快速的離去。

  周俐亞驚訝的瞪大眼睛,呆呆的伸手撫摸他吻過的地方,她的嘴角不禁揚起笑容。

  那笑容帶著甜蜜,但也苦澀。這是不屬於她的幸福,是她偷來的,鄔漢文待她越好,越讓她羞愧。

  臥倒在床上,她撫摸胎動頻繁的肚皮,陡地眉頭因疼痛起拮起,她做了個深呼吸,對躁動的小傢伙說不行。

  「不可以,再過幾天,你太小了,還不能出來。」許是她難得的嚴厲,嚇到了小傢伙,胎動漸漸趨於穩定。

  她來紐約快半年,鄔漢文為她做了很多犧牲,而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乖乖待在醫院待產。

  起碼,為他生個健康的小孩!

  孰料,一周後的某個深夜,她尖叫著夜半醒來,驚醒了睡在沙發床上的鄔漢文。

  「好痛……」臉色蒼白她,額冒冷汗,痛得她在床上縮成宛如一團蝦球。「好痛……」

  鄔漢文見狀,立即通知護理站,護理人員緊急處理,面色凝重的告訴他--「胎盤剝離,必須馬上進產房,周小姐一直很虛弱,你要有心理準備,可能只能留一個。」

  意識渙散的周俐亞,全身軟弱無力,連呼吸都覺得困難,她微張嘴,拚命想將冷空氣吸進肺腔裡。

  感覺自己被五花大綁,這些人弄得她好不舒服,又在她手臂上扎針,痛,很痛!一個、兩個、三個,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護士在她眼前?情況很嚴重嗎?

  她想喊,她想問,但開不了口,也沒有力氣,連呼吸都覺得好累好累。

  依稀間聽見鄔漢文焦慮的聲音,急急追問醫生她的狀況。

  「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大人!」

  她聽錯了吧!聽錯了對不對?他怎麼可以不要小孩呢?留住她要做什麼?她一點用處沒有,要留住小孩啊!她努力了這麼久,除了醫院哪裡都沒去,不能動怒,不能走動,這麼辛苦熬了半年,怎麼可以說放棄就放棄?

  漢文,不行……要小孩……

  意識漸漸模糊,視線漸漸黑暗,她看不見了,在被黑暗籠罩之前,唯一看見的是他那張慌亂的臉……

  鄔漢文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四個小時?八個小時?對他來說,那數小時的漫長等待,簡直度秒如年。

  手術室的門關了又開,開了又關,他擔心醫生走出來,對他說很遺憾。

  離預產期還有一個月,怎麼會這麼突然呢?到底哪裡做錯了?

  他不相信世上有奇跡,但這一刻,他希望奇跡真的發生,讓她平安,只要她平安,小孩…他可以不要!

  「總座,跟盛經理的會議--」

  「不去,滾開!」他暴躁的對緊急前來醫院尋他的下屬咆哮。

  馮維辰從來沒見過上司如此失控,抬眸瞟了眼手術中的燈,頓時瞭然於心。

  沒有過問,只是拍拍他肩膀,告訴鄔漢文他會處理公事,便離開了。

  鄔漢文像是沒聽見,依舊緊盯著手術室門,連助理走了都沒有發現。直到手術中的燈熄滅,他立刻站了起來。

  躺在病床上的她,蒼白、瘦弱,彷彿隨時會碎成千萬片,隨風飄走。

  「搶救成功,小孩很健康,兩千六百克,我就說胎兒太大了吧!要是足月,他可能會有三千四百克……」醫生告知新手爸爸好消息,卻看不出他有任何欣喜之意,歎了口氣道「她很虛弱,但意志力很堅強,剖腹後的傷口要好好照顧,可能要花一點時間,但終究能恢復健康的,恭喜你,鄔先生,奇跡真的發生了!」

  真的?她沒事!?太好了!他激動的摀住臉。

  這是什麼?他的雙手竟然在顫抖?!這發現讓鄔漢文不禁失笑。他竟然會感到害怕!?

  只因為他不想失去她!

  得知她被推回病房的消息,鄔漢文點了點頭,轉身朝她病房而去。

  「鄔先生,你不想看小孩嗎?」醫生喊住離去的他。

  他沒有回頭,踩著堅定的步伐,走向周俐亞的病房。目前他想見的人,是她。

  什麼東西在她臉上飄移?

  軟軟的,還有溫度,從額頭滑到眼睫,臉頰也有,嘴唇上也是,是什麼東西?

  還有聲音……

  「哇……哇……」宏亮的嬰兒哭聲,很吵。

  「噓,不許吵。」

  帶著威嚴的恐嚇喝斥,哇,竟用這樣的語氣啼哭的嬰兒!

  周俐亞緩緩地眨動眼睫,睜開一條縫,讓眼睛慢慢適應光線。

  窗台上的茉莉依舊弄得很美麗,金色陽光灑進病房,落在窗前抱著嬰兒的男人身上。

  是鄔漢文,從沒看過他笑得這麼開心,像是得到了全世界般快樂的哄著懷中的嬰兒。

  「啊,小壞蛋,你看看你,吵醒媽媽了。」他輕斥甫出生的兒子,但仍難掩笑容。

  小孩平安出生了!太好了。

  周俐亞躺在病床上,剖腹的傷口未癒,她動彈不得,只能眼巴巴看著鄔漢文抱著孩子,看他欣喜的笑容,不停的哄著懷中的小孩。

  此刻的他看起來很狼狽,全身衣物沒有一處是平整的,下巴新生了胡碴,但抱小孩的架式十足,搖著、晃著、哄著,不斷的對孩子說話,父愛展露無遺。

  偶爾他會抬眸給她一個微笑,再繼續望著懷中的兒子。

  一股想哭的衝動,讓她紅了眼眶。

  生了啊,真的生了……這個折磨她八個月,讓她吐得死去活來的小傢伙,健康的出生了,沒有住保溫箱,正被他父親抱在懷裡,乖巧的熟睡著,不像在她肚子裡時那樣躁動讓她不舒服。

  她的任務結束了,事情到今天一切都要結束了,小孩給他,他會再給她八百萬。

  兩人就再也沒有關係了……

  對,八百萬加八百萬,一共一千六百萬,她是小富婆了!那些錢夠雅焌用到出院和院後的調養,就暫時留在美國觀察好了,雅焌很聰明,比她更會唸書,可以在美國申請大學,而她……只想離開這裡,也許先帶媽媽的骨灰回台灣,找間寺廟安置入塔,停留幾個月,去看一些朋友--啊,對,她可以去旅行,去以前想去卻不能去的地方玩……

  隨便亂想,想些有的沒的,因為若不這麼想的話,她會忘記自己和鄔漢文之間的約定,房屋的開口要求,讓她抱一抱小孩。

  她的小孩……會呼吸,會哭鬧,會像吹氣球一樣長大,喊她一聲媽咪的小孩,但一出生,她就失去擁抱他的權利,更怕抱了,就不想放手。

  「噓,乖一點,媽媽很累,你不可以造反。」鄔漢文對手中熟睡的嬰兒耳提面命後,輕手輕腳地走到她床邊。「你總算醒了,護士半小時前才把小孩推進來,很健康。」他有笨手笨腳的把兒子擺到她身邊,讓她看,讓她摸。

  周俐亞卻遲疑了。她可以嗎?她可以抱嗎?在他鼓勵的笑容下,她伸手觸碰新生薄得近乎透明的臉蛋。

  小嬰兒咂了咂嘴,打了個哈欠繼續睡。

  她的小孩……想哭的衝動,終於讓她哭了出來。

  鄔漢文被她突如其來的眼淚嚇到。「怎麼了?」

  「他沒有眉毛……」她雙哭雙笑,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情緒會這麼失控。

  「剛出生,會長出來的。」他柔聲安慰。

  「鼻子好扁……」她哭得好委屈。

  「才出生一天,現在看不準。」

  「好像猴子……」她抽抽噎噎的挑剔著。

  「……你對我兒子有什麼意見?」

  「嗯……」嬰兒突然一手抓住她的食指,握得緊緊的。

  鄔漢文見狀,沒轍的歎口氣。他被打敗了,怎麼她一醒來就哭了呢?他做錯了什麼?他有說什麼讓她難受的話嗎?

  雖然她在哭,但碰小孩的動作很小心。她仍無法動彈,因此由他幫忙讓小心枕在她臂彎。

  「好可愛。」

  瞧她又哭又笑,一下說小孩像猴子,一下說小孩很可愛,他不禁暗歎產婦實在很難捉摸。

  「你想好了沒有?」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

  「想什麼?」滿臉淚水的,周俐亞不解地抬頭睇了他一眼,又將視線轉回懷中的小孩身上。

  就這樣讓她看一輩子,她也不會膩。

  「小孩的名字。」

  咦?他說什麼!?他問她……有沒有想過小孩的名字?!

  火速抬起頭,就見他拉了張椅子坐在床畔,兩人的距離如此近,他的神情無比認真。

  「傻了啊?不要告訴我,你沒想過小孩要叫什麼名字。」用食指點了點她的額頭,要她醒一醒。

  「噢!」周俐亞撫額慘叫。有一點點痛,所以他是認真的?她可以……參與幫小孩起名字這麼重大的事情?

  不是把小孩生下來便一切就跟她無關,他還是尊重她的意見,他怎麼可以這麼好呢?

  她大膽的凝望他,想將他的樣貌刻在心版上,出院後,她就再也看不見這麼帥氣好看的臉了,趁現在多看一些,日後好懷念……越想越是心酸難過,她傷心欲絕的痛哭出聲。

  「俐亞,很、很痛嗎?」鄔漢文頭一回講話結巴。剛才他是不是太用力了?他只是想跟她玩。「還是哪裡不舒服?」

  「嗚……」聽見他的關懷,她更難過。

  他真是一個……溫柔又殘忍的人,不管她就好了,他這樣,讓她更加捨不得走啊。

  「鄔漢文!砰!」石破天驚的怒吼,伴隨門板打在牆上的碰撞聲。

  「哇…哇…」原本熟睡的嬰兒被嚇得立刻放聲大哭。

  「哎呀!我的孫子出生啦,來來來,姐姐抱一下噢」蕭雲霓出現時的殺氣騰騰,一聽見宏亮的哭聲,頓時轉怒為笑,歡歡喜喜上前擠開錯愕的兒子,熟練的抱起啼哭的嬰兒。

  「雲姨……」眼淚還掛在眼角的周俐來,看見許久不見的蕭雲霓,不禁錯愕,但也感到很安心。「你什麼時候到的?」

  她低頭看嬰兒,連回答,「剛才。我原來去溫哥華談一樁投資案,從維辰那裡聽說小孩快生了,特地趕來。不過話說回來,漢文,你怎麼沒告訴我,俐亞住院住了半年!?這種事情可以瞞著我嗎!?」話講到後來才想到她怒氣沖沖的原由。

  一抬頭,卻見鄔漢文一臉錯愕的表情,再轉向周俐亞,眼睛鼻子哭得通紅,還有眼淚含在眼眶,看起來好可憐。

  直覺認定是自家兒子欺負人,蕭雲霓更為火光。

  懷裡的嬰兒不再哭鬧,她先將小孩放到周俐亞身旁,拉過兒子劈頭就罵。

  「做事情瞻前不顧後,老是莽莽撞撞的,我就說了,你沒本事顧好俐亞,硬是要跟我搶人,結果呢?懷個孕住院半年,我從來沒有這麼離譜的事!」她責備兒子就像在責備自己的下屬般,字字帶刺。「她跟我說一切都好,你對她很好,原來全都是騙人的!你竟然讓個小女孩幫你圓謊,你好大的膽子啊,鄔漢文!」

  俐亞臉上還有未干的淚水,眼見為憑!完全不給兒子解釋的機會,吞口口水,再罵。

  「剛生小孩的女人很虛弱,你知不知道啊?就不能讓她好好休息嗎?你這混蛋!你是不是罵她?還是欺負她?」

  鄔漢文被罵得莫名其妙,讓他十分不滿。正要一如往常般反駁母親時--

  「雲姨、雲姨!」周俐亞慌張的呼喊。「不是的,你誤會漢文了!」

  「你閉嘴,我現在在處理事情。」蕭雲霓態度很強勢,但看著她的眼神卻充滿疼惜。

  但一轉頭面對兒子,就露出痛心疾首的憤恨樣,不讓他辯駁,先開口大罵,「雅焌動完手術沒多久,俐亞本來就會擔心,你早該告訴我!」

  累了一整天,鄔漢文深感疲憊,卻被突然衝進門的母親臭罵一頓,不禁狠瞪著她。

  「終究是給了你一個健康的長孫,過程重要嗎?」挑釁意味十足的話語,就這麼自他口中逸出。

  眼見母子大戰就要爆發--

  「雲姨,不是啦,你誤會了……」周俐亞還不能下床,如果可以,她定會跳進兩人中間,阻止他們起爭執。

  可無論她怎麼喊,蕭雲霓就是不肯理她,怒氣難平。

  「漢文,不要跟雲姨吵嘛--」長輩不理會她,她她只好轉向最近相處還不錯的鄔漢文。

  其實她根本就不奢望他會聽自己的,但是奇跡真的發生了!

  他悶哼一聲,轉身走到她身邊,卻見她一臉擔憂,臉上還有未干的淚水。

  「礙眼!」他小聲低咒,稍嫌粗魯的抹掉她臉上礙眼的淚痕。「不准哭。」

  蕭雲霓錯愕瞪大眼。

  兒子竟然不跟她吵了!?俐亞一句話就把他喚到身邊,還幫她擦眼淚不許她哭!她向來鐵血無情又現實的兒子,怎麼在乎人哭不哭呢?

  「雲姨,對不起啦,是我堅持瞞著你的,不要罵漢文,他真的對我很好,每天都到醫院陪我,是我怕你擔心,才沒告訴你,不是他的錯,要怪就怪我啦。」周俐亞焦急的解釋,想化解母子倆之間的誤會。

  「哼!」蕭雲霓瞪著兒子冷回想,顯然對這樣的說法無法接受。

  「媽,俐亞剛醒,你不要又--」

  「我怎樣?」

  才兩句話,火藥味又起。

  周俐亞莫可奈何的歎口氣,她就是想避免這樣的情況,才隱忍不說的啊--也許就是因為不說,才讓雲姨這麼生氣吧?

  看看身旁這個無奈的男人,再看看那頭氣呼呼的女人,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從鄔漢文身上下手。

  她伸指搔他掌心,他立即回頭,挑了挑眉。

  要不是情況不對,他會以為她在引誘他!

  「雲姨不是責怪你不負責任,不是真的說你做得不好,她只是希望參與你人生重要的大事,想從你口中得到訊息,而不是要別人,也不是我。」她語調柔和的勸說鄔漢文。「不要對你媽生氣嘛,你看,雲姨什麼都丟下跑來,就是想看你的小孩啊……」

  她轉頭面對蕭雲霓,「雲姨,要怪就怪我,原來一開始漢文是打算告訴你的,是我阻止他……不要怪他啦,因為一開始錯失機會,後來情況越來越糟,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漢文也是不想你擔心才不告訴你,因為我有保不住小孩,又怕你失望,你很累,他只要幫你分擔一些……」

  她的話讓強硬的母子倆臉色微變,因為心事被看穿而感到尬尷。

  兩人互望一眼--只那一眼,卻已瞭解彼此是在乎對方的。

  蕭雲霓這才發現,兒子長大了,曾幾何時,他已變得有肩膀承擔起一切?

  「哇……哇……」嬰兒的啼哭,打斷她的思緒。

  順著哭聲望去,年輕的新手媽媽無法起身,更不知該怎麼哄抱啼哭的嬰兒而手忙腳亂,只見新手爸爸立刻接手,雖仍有些笨拙,依然輕輕搖晃小孩,除了哄小孩,也不忘哄沮喪的新手媽媽。

  這一刻,蕭雲霓想起十歲的汊,眼眶含淚卻故做堅強,背對她揮著手,踏出國門。

  當年她強硬送出國當小留學生的兒子,如今當爸爸了啊!

  而她老了,當奶奶了。

  「媽,我想讓俐亞為小孩命名,你覺得?」鄔漢文抱著小孩走向母親,親自告訴他的決定。

  「都好,都好。」兒子和孫子就在她眼前啊,她難掩激動,努力做深呼吸。

  母子衝突十餘年,頭一回如此心平靜氣的對話。

  「好好想個名字,你辛苦了八個月,這是你應得的。」鄔漢文對著周俐亞說,兩眼直瞅著她。

  多年來,他希望有個人能化解他和母親之間的衝突,希望他的女友、未婚妻,能當他和母親之間的軟化劑。

  一直以為相同個性的女人會有同理心,卻沒想到,同是心高氣傲掌控欲旺盛的女王性格,同理心有,可又怎會為對方低頭呢?

  連一句對不起都開不了口,要怎麼度過未來的五十年?

  沒想到,他的願望竟然是周俐亞替他實現!如果一年前有人告訴他,嘿,鄔漢文,你會喜歡上一個小家碧玉型的女生,而且她小你八歲!

  他絕對會冷眼掃射外加冷言譏諷,羞辱對方到後悔出生在這世上為止。

  但感情這種東西真的很難說,莫名其妙的被下藥,莫名其妙的上床,莫名其妙的她懷了他的小孩--

  她說自己打亂了他的人生,為此深感抱歉,現在想想,他樂意繼續被她打亂。

  「你看,媽同意了。說吧,我不會相信你沒有偷偷幫小孩取名字。」他溫柔又堅定的道,定要她開口替孩子取個響亮的名字。

  周俐亞難掩慌亂,下意識地摳起指甲--每當她焦慮到某個階段,就會這樣。

  鄔漢文看見了,他不動聲色地把小孩放在她枕邊,想逼她改掉這個壞習慣。

  「沒有嗎?他要哭了喔!」

  「啊!不要哭,不要哭……小靖,立青靖……我偷偷叫他小靖……」她臉紅的說出她偷偷為小孩起的小名。

  「鄔靖嗎?就這麼決定了。」他連考慮都沒有,就這麼決定了兒子的名字。

  「咦?可以嗎?不用請人看一下嗎?」周俐亞驚訝地問。通常像鄔家這種豪門富商,小孩的名字不都要算筆劃嗎?可以這樣隨便決定嗎?

  「母親給的名字,有什麼不好?」

  他回得理所當然,認定了這樣沒問題。

  「漢文,你確定?」

  「囉嗦,就這樣。你還有力氣說話?還不快躺下來,眼淚不准掉!產婦不可心哭,以後眼睛不好怎麼辦!?」他板著臉對她嘮叨。

  感覺上,好像跟平常的漢文不太一樣……蕭雲霓瞇起眼,看著兒子對俐亞的霸道溫柔,再回想一些不尋常的反應,她訝異的微張嘴,但隨即笑開了眼。

  一家三口,這樣滿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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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刷一聲,行李拉鏈被拉上的聲音,在空蕩的病房裡迴響。

  周俐亞抱著小孩坐在沙發床上,呆呆的望著替她收拾行李的鄔漢文。

  住院一周,她復原情況良好,原本懷孕會有的低血糖、偏頭痛、呼吸困難、氣喘、心悸……等等現象,在小孩出生後,很快的恢復正常。而在懷孕期間怎麼吃都吃不胖的她,短短一周就胖了兩公斤,體力大大恢復。

  她能在這麼短時間內胖這麼多,說起來還真多虧了鄔漢文照三餐餵食她,無論雲姨為她弄來什麼樣的補品,他一定用盡各種手段逼她吃下去。

  「漢文,我……」

  「嗯?怎麼了。」

  接下來,我一個人就可以了,你可以先行離開,沒關係。

  她應該要識大體一點,在他開口趕她之前,自個兒先拎著行李離開,把小靖留給他。

  低頭凝望懷中的小孩,出生一周了,五官漸漸清明,鼻子其實很挺,不像小猴子了,雖然還是沒有生出眉毛,不過,那無損他的可愛。

  是因為做媽媽的自私心態吧?她覺得,她的小孩是全世界最可愛的,雖然小靖不買她的帳,常常在她懷中哭得聲嘶力竭,非得要鄔漢文抱他哄他才會安靜下來……

  「很重嗎?就好了,等會兒我抱。」鄔漢文見她凝望著小孩不語,笑說。

  「不是……不會重,我抱沒關係。」胃部緊縮,她下意識地抱緊小孩。

  鄔漢文對她真的很好,不僅無微不至的照料她,還告訴她雅焌復原情況不錯,沒有排斥和感染現象,已轉入一般病房。等辦完出院手續,就帶著她和出生的小外甥去見雅焌。

  他真的……很體貼,連劇本都為她想好了,一個讓她弟弟放心的劇本。

  可一旦走出醫院大門,就要各分東西了吧?因為她來紐約的目的已經完成了。

  雖然他們沒有討論過接下來她該去哪裡,她什麼時候走?什麼時候分道揚鑣……

  「你有什麼問題?」鄔漢文突然放下行李,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臉,深邃的眼凝望著她語帶保留的小臉。

  她在想什麼呢?什麼事情讓她這麼憂慮?懷孕讓她那麼痛苦,她都還笑得出來,如今小孩生了,病痛消失了,怎麼反倒不笑了呢?

  「我……」她看著他表情認真的臉,話,卻說不出口。

  「什麼事情不能跟我說?做什麼吞吞吐吐的?有話,說就是了。」他不禁輕歎一聲。怎麼都這麼久了,她還是這麼怕他呢?

  「我只是想……對你說,謝謝你這陣子以來的照顧。」猶豫了半晌,周俐亞才鼓起勇氣說。

  見她客氣、生疏的吐出像是要告別的話題,鄔漢文眉頭一皺。

  「雅焌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出院,所以我想……我銜帶媽媽的骨灰回台灣。」她終於說出她的想法。

  鄔漢文很難掩飾他的錯愕。她的意思是——她要走了?帶著她母親的骨灰回台灣,然後呢?會回來嗎?

  不會了,對吧?

  瞇起厲眼,他的胸口有把火在燒,不是針對她,而是對他自己——是他的態度不夠明確,才讓她認為兩人到此結束。

  他並沒有要結束,但她卻覺得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可以啊!」收斂翻攪的怒意,他笑開回答。「等你坐完月子,我公事告一段落,再來安排,現在該回家了。」

  她捨得離開他?他又該怎麼做才能把她留下來?事情已超出他的掌握,讓鄔漢文焦躁萬分。

  是他失算了,還以為勾勾手指她就會乖乖跟他走,結果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咦?回、回家?」周俐亞懷疑自己聽錯了。他說回家?

  「當然回家,怎麼,你住院住上癮了?不行,我受夠沙發床了,你還沒看過嬰兒房對不對?我和媽佈置的,你一定會嚇一跳,長孫嘛,禮物自然特別多。」將她驚疑的表情盡收眼底,他笑著語氣自然的提起兩人的家。「回到家,好好坐月子,把你懷孕流失的體力全部補回來。」

  月子?還要幫她坐月子?!原以為住院這一周以來的體貼,已經是他最後的溫柔,但他卻說回家。

  家啊……她腦中一直盤旋的夢想,健在的雙親、健康的弟弟以及自己,圍繞著餐桌吃晚餐……可惜不可能再實現了。

  她可以當成他在承諾要給她一個家嗎?可以厚著臉皮賴著他不走嗎?可以繼續貪圖這份本來就不屬於她的幸福嗎?

  望著鄔漢文炯亮的眼,她忍不住想……貪心一點。

  「嗨,小俐亞!」一個男子的聲音,打斷了兩人有些曖昧的氛圍。

  定眼望去,鄔漢文眉頭一皺,對於程咬金的出現感到很不愉快。

  「焱大哥!」周俐亞卻對來人熱絡的笑,完全沒有發現身旁的男人臉色正不太好看。

  打扮正式的炎宗瀚,西裝筆挺,手持一束香檳玫瑰,帶著刻意的笑容,走向她。

  「總算出院了,幸好趕得及在你離開前來見你。小俐亞,你還好嗎?才一陣子沒看見你,你好像憔悴了不少。」表面上表示關切,但他的一字一句完全針對一旁的死對頭——鄔漢文。

  淡淡瞥了她懷中的嬰兒一眼,沒有恭喜,沒有誇讚,對於死對頭有了孩子這件喜事,他提不起半點興趣。

  「不會吧?我好很多了耶!焱大哥怎麼有空來?又是公事嗎?」周俐亞聽不出他的弦外之意,對於一陣子未見的炎宗瀚,她熱絡的寒暄。

  「又」是公事——鄔漢文可是聽出了弦外之音,猜測死對頭從西雅圖來紐約所為何事?

  公事嗎?難道他也得到了消息?!想到一宗足以改變電信業生態的投資研究,他立刻心生警戒。

  果然,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炎宗瀚也聽到了消息,才特地來紐約一趟。

  公事刻不容緩,但他卻放下公事,帶束玫瑰來到醫院,探望俐亞——忍不住望向那束嬌艷刺眼的玫瑰,鄔漢文心中竄起劇烈大火。

  「炎總特地來探望,真是不好意思。」他斂起張牙舞爪的怒意,客套地虛應。

  「甭了,我不是來對你說恭喜的,所以用不著對我客套。」炎宗瀚倒是直截了當的說明來意。

  激烈的火花在兩人眼神接觸的一瞬間,大爆炸!兩個身形相當的男人,互不相讓的瞪視彼此,競爭的意圖很明顯。

  「漢文,住院期間,焱大哥偶爾來紐約,就會來探望我。」周俐亞不是沒有發覺到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

  商場上的死對頭碰上了,很難維持表面的和平,她只能盡量扮演和事佬的角色。

  「是嗎?」鄔漢文聞言,眉一挑,學炎宗瀚的口吻刻意道:「怎麼從來沒聽你提過?」

  「我……」她才想要解釋,卻被炎宗瀚打斷。

  「那是屬於我跟小俐亞的事情,一定要告訴你嗎?怎麼這麼沒有自覺呢?連這點小事都沒有告知,代表了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嘛。」

  不應該被他三言兩語撩撥怒氣,但這幾句話,讓鄔漢文深受打擊。

  是啊,連這點小事都不告訴他,她住院半年多,有一個不時來探望她的人,她卻不曾告訴他,證明了她根本沒有對他敞開心房。

  什麼時候呢?炎宗瀚都什麼時候到的?該不會他前腳離開醫院,他便接著來吧?

  他們都背著他聊了什麼?炎宗瀚靠她有多近?是坐在她病床上嗎?可有藉故碰她的臉?

  胸中竄燒的那把火,名為嫉妒,心高氣傲的他不願表現出來,但表情變僵了。

  「焱大哥……」周俐亞無奈歎息,深覺今天的他態度很刻意。

  「之前我跟你提過的事情,你考慮得如何?你只要點頭,我一切都安排好了。」炎宗瀚用著深情款款的口吻,對她說著曖昧的話語。

  簡直欺人太甚!鄔漢文深覺自己的尊嚴被人狠狠踐踏,正欲開口譏諷,電話鈴聲適時響起,化解了他的衝動。

  差一點就著了炎宗瀚的道!

  他看了看手機,是助理來電。

  「我接通電話。」他藉由接電話的時間,離開病房冷靜一下,留下俐亞和小孩,以及那個需要提防的男人。

  在他走出病房後,周俐亞重重的歎一口氣。

  「焱大哥,我有話想跟你說。」她將熟睡的小孩擺放進一旁的嬰兒床。

  「嗯?想說什麼?」自從來探望過她多次後,他漸漸被善良的她吸引,而喜歡上她。炎宗瀚眼神熱切,完全不掩飾對她的喜愛。

  可惜,佳人沒發現。

  「我的手很小。」她沒頭沒腦的說,看著自己半年未工作,但仍難掩粗糙的小手。「我的力量很薄弱,很多我想要的東西,拼了命也只能抓住一點點,如果沒有人幫我,我沒有辦法撐到現在……焱大哥,我不是不明白你把我當成妹妹疼惜,替我打抱不平的心意,但是……」說到這,她突然臉紅,嬌羞的模樣讓炎宗瀚一陣心猿意馬。「我喜歡漢文……」

  但她接下來說出口的話,卻潑了他一盆冷水。

  「其實,他對我很好……雖然會結婚,只是為了給小孩一個名分,但他真的對我很好很好,超出了我想像的好,也很關心我,之所以沒告訴他你偶爾會來看我,是因為我怕他知道會生氣,漢文總希望我好好休息,不愛人打擾我靜養安胎,但漫長的住院期間真的很悶,因此我沒有特地告訴他這件事……」

  「焱大哥,漢文要帶我回家。」臉上帶著歡喜的笑。「我不知道漢文對我的體貼可以持續多久,但是他要我跟他走,我……我想跟他一起,你不用擔心我。」

  我不是把你當成妹妹——炎宗瀚不甘心到極點,看著她害羞靦腆的小臉,他真的很不甘心。

  新聞鬧得那麼大,他怎會不知道她和鄔漢文結婚的前因後果?他瞭解自己的敵人,那是危機處理不得不為的辦法,更猜得到鄔漢文一開始只要小孩。若是他,也會這麼做。

  自認為他有機會,在她生下小孩後重新安排她的生活,這件事情,他半年來時常對她提起,要她想一想。

  本以為手到擒來,最後卻硬生生的輸給了鄔漢文!

  「你只是沒有選擇權而已,小俐亞……你值得更好的!」他不甘心。

  「焱大哥,如果不是漢文……我今天恐怕不會這麼幸福,弟弟的事情、媽媽的事情,他真的……沒有必要為我做這麼多。」提起鄔漢文,她嘴角難掩笑意。

  那抹笑容,代表了她的選擇。

  炎宗瀚提氣正想反駁,卻想到——從一開始,她的態度就很明確,他喊他焱大哥,劃清了界限,他只是一個對她很好的大哥哥,她根本沒有多想,為何他仍不辭辛勞,每每到紐約定來探望她?

  她卻親密的喊那個人漢文。

  她自始至終就沒有把他的心意放在眼底!

  「俐亞,我——」一股告白的衝動,讓炎宗瀚壓低嗓音。

  「抱歉,久等了。」在他開口之前,鄔漢文已結束通話,回到病房。

  他已找回冷靜,對臉仍帶羞意的周俐亞,露出深情款款的笑容。

  「媽快把我助理搞瘋了,俐亞,我們回家吧。」剛剛那些話,他都聽見了。「炎總,滿月酒再請您來小酌一杯。」他倚在門口,態度悠閒自在,但送客的意思很明顯。

  瞧他一副勝利者的姿態,讓炎宗瀚更為不甘。

  「自然,到時,一定送份大禮。」傲氣讓他擺高姿態說著場面話,但一回頭,對周俐亞卻是溫柔提醒。「需要我的話,小俐亞,一通電話,我馬上到。」

  她笑著說謝謝,沒有發現她視為兄長的男人並未死心。

  「多謝了。」鄔漢文微笑,禮貌性地伸出手。

  瞪著那只伸出來的手,他一臉錯愕,而後看見鄔漢文那張帶著勝利笑容的臉,頓時氣血翻騰。

  這個小人,他都聽見了——追求被當成兄妹之情的難堪,被死對頭聽見了!

  「不客氣。」他鬱悶得胸口欲裂,但不服輸、虛偽的那一面,讓他微笑握住對方伸出來的手。

  這是針鋒相對多年的兩個男人,此生最親近的一刻。握住對手的力道,像是在比腕力似的——

  「保重。」鄔漢文微笑對情敵道。

  「再會。」炎宗瀚咬牙切齒回應。

  在兩人錯身交會的一瞬間,鄔漢文威脅警告的聲音飄進他耳中——離我老婆遠一點!

  他渾身一僵,略略回頭——哼!算了,俐亞開心,比較重要。

  終於不識相的人走了,鄔漢文感到心情愉快。

  「俐亞,回家了。來,把兒子抱好。」他走向嬰兒床,抱起熟睡的兒子,擺放在她大張的雙臂間,低頭,凝望她紅得很可疑的小臉,忍不住問:「怎麼了?為什麼臉這麼紅?跟炎宗瀚談了什麼?」

  周俐亞想到自己大膽說出喜歡他這件事,感到很害羞,不知為何,看見他 的臉,她卻不敢坦率說出自己的心意。

  「沒有。」她搖頭否認。

  鄔漢文凝望她很久很久。老實說,心裡頗不是滋味,她不告訴他對他動了心,卻告訴他的死對頭……視線從她酡紅的臉,來到她抱著小孩的雙手。

  這一雙小手,她覺得很多東西都抓不住……這麼沒有自信嗎?她認為她抓不住他嗎?

  「回家後,只准休息,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准做。」

  他霸道又溫柔地摟著她,一手拎著行李,強硬地將她帶出病房,去探望轉入一般病房的周雅焌。

  「這就是我的小外甥嗎?唉唉唉,可惜我覺得我比較帥。」看了一眼小嬰兒,周雅焌皺鼻嚷著。「姊、姊、姊,你說,對不對?我比較帥?」

  甫動完手術兩周,其實還不太能夠有大動作,心臟移植手術三個月內,都不能掉以輕心。

  但愛鬧愛玩的他,就是忍不住鬧他姊姊。

  「對,你最帥啦!」周俐亞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你小心一點,不要動來動去的,像蟲一樣。」

  「哎喲,好無聊。姊、姊,拿書給我看……」

  「你給我好好靜養,不要老是想嗑書!」

  姊弟倆沒有障礙地閒聊,讓對方知道自己很好,不需擔心。

  對弟弟,她可以盡情做自己,卻對他小心翼翼……鄔漢文在一旁靜靜觀察,並深思。

  「好啦,我會乖乖聽話,不欺負護士。姊,你跟姊夫要帶小孩回家了嗎?」周雅焌來回看了這對假夫妻,看出氣氛有些怪異,但他選擇裝傻。

  姊姊希望他對媽媽的死因和心臟的來源不知情,那他就當個不知情的乖弟弟吧。可……他們兩人之間的氣氛,怎麼好像有點不一樣?名義上的姊夫那眼神,會不會太放肆了一點?

  「姊,有空再來看我,我想,再過幾個月就可以出院了。姊、姊,我想回學校唸書,有一些大學還不錯,我想去混一混,姊,你也快去念語言學校,不然我要追上你嘍!」

  「噢,好啦。」周俐亞的回答有氣無力。

  「若有乖乖坐月子的話,我會考慮讓你早一點去唸書——你這什麼表情?很驚訝嗎?我沒有不讓你唸書吧?」鄔漢文沒轍地歎息。

  周雅焌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來來回回的,看出了一些端倪,但礙於他這個「天真善良像天使」一樣的弟弟,對姊姊背地裡瞞著他的事情當作不知道,以至於他忍耐得快要得內傷。

  「哇~哇~」就在這時,周俐亞懷中的嬰兒哭了起來,她不得不分神去哄小孩。

  鄔漢文趁機朝周雅焌投去請求拜託的眼神,他瞇眼用唇形罵他白癡!鄔漢文不爽的再丟給他警告的眼神。

  「乖乖,不哭了噢……為什麼我哄不了他……」周俐亞沮喪的抱著越哭越大聲的小孩,完全拿他沒轍。

  她一轉身,兩個男人的較勁立刻中止,恢復原有的表情。

  「我來。」鄔漢文伸手將哭個不停的小孩抱過來。

  非常神奇的,他一抱他,小孩就不哭了,這讓周俐亞更覺得沮喪。她的小孩不愛她……

  「你不能站太久,等你月子坐完,雅焌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到時候想講話講多久都可以,不急於現在,回家吧。」

  「快回去快回去,我也累了。」周雅焌掀開棉被,把自己的臉蓋住,催促姊姊快走。

  「那……我先走了喔!雅焌,等你好了,有一些事情,我想讓你知道……」她語帶保留,想著有好多事情要告訴弟弟,媽媽的事,她和鄔漢文的事情,等他可以接受了,再告訴他。

  她設身處地的為弟弟著想,卻沒想到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她想隱瞞的事實,周雅焌早就知道了。

  「好啦好啦,真囉嗦耶……」他習慣性的口無遮攔,但對上姊夫那對兇猛如獅子的眼神,想到同流合污的兩人,其實目標一致。

  想了想,他決定從中推一把。

  「又嫌我囉嗦,你休想擺脫我!記得要按時吃藥,要照醫生指示,不可以逞強,聽見沒有?」周俐亞忍不住對弟弟叨叨絮絮。

  「姊——」為了讓耳根子清靜,打斷她的話。

  「嗯?」

  「你啊……要有自信一點。」他想了半天,只想到這句話,既可以滿足姊夫的要求提點姊姊,又不會被姊姊發現,多好啊!

  周俐亞不解地偏頭,想弟弟這麼說的意思是什麼?而且他很誇張的朝她身後努嘴,她不禁好奇地回頭望去。

  她身後沒有沒有別人,只有鄔漢文和他們的小孩,他抱著孩子,朝她一笑,笑得魅力四射,電力十足。

  她火速回頭,對著弟弟猛搖頭,但小臉已紅得像關公。

  鄔漢文?雅焌叫她對鄔漢文要有自信一點?

  她不斷的搖頭,但周雅焌卻拚命的點頭,用很賤的表情,笑謔羞得想找地洞鑽進去的姊姊。

  可以嗎?厚著臉皮待在他身邊,他不趕就不走,繼續貪戀他的溫柔,當個恬不知恥的小偷……會不會遭天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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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Empty
發表主題: 回復: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Icon_minitime1周六 12月 15, 2012 1:04 pm

  第10章

  「我會遭天譴……」

  周俐亞站在房間中央,搗著臉驚叫。

  因為看見美得太過夢幻的房間,King size的超級大床,絲綢質感的床罩組,可以俯瞰曼哈頓的窗景,更不用說十坪大的更衣間——比她在台北租賃的套房還要大!

  裡頭衣物一應俱全,冬天、夏天,一套套搭配鞋子弄得好好的,但衣服都不是她的尺寸。

  「你一定穿得下,不過大一號而已,再胖個五公斤,不難吧?」鄔漢文雙手環胸,給她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

  傢俱的擺設、色系、以溫暖的鵝黃為主,有一道門通往隔壁的育嬰室,這並不是為她打造的房間,這裡是……

  「我住主臥室……」這樣對嗎?「這麼大的房間……」怎麼會是屬於她的呢?

  「你會怕嗎?」鄔漢文,露齒而笑。「我很樂意陪你。」

  「咦?」她聽錯了吧!他剛剛說樂意什麼?很樂意陪她住在主臥室嗎?!

  「咳咳,咳咳咳——」笑岔氣的嗓音,從未掩上的房門口傳來。

  順著聲音望去,是個高瘦的男人,穿著筆挺的西服,五官很好看,鼻樑上掛著一副金邊眼鏡,渾身散發菁英、上班族的濃厚氣息。

  她對這個人,好像有印象耶……

  鄔漢文看見馮維辰站在門口,忍不住啐了一聲,外加冷冷的一記狠瞪,他正在調戲他老婆,他幹麼當程咬金破壞他的好事!

  「抱歉,打擾了。」馮維辰差點又笑出來,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向來高傲的上司,才不可能講那種話討女人歡心,但隨即看見他擺出的臉色,他明白自己壞了上司的好事。

  「俐亞,你看起來氣色很好。」他回復慣有的精明幹練,對周俐亞客套地問候。

  「是……馮先生,你好。」她想起來了,在她到美國那一天,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見面三分情,她很自然的笑,還是露出小虎牙那種很可愛的笑法,這看在鄔漢文眼中,不是滋味到了極點。

  「什麼事?」他板起臉,用未來電訊美洲區總經理的嚴厲態度,沉聲質問不請自來的下屬。

  他突然覺得,將自家備份鑰匙交給助理的決定,是錯的!他以外的男人踏進有俐亞在的家,讓他感覺領域被侵犯了,忍不住想伸出利爪,將侵犯者撕成碎片。

  「公事和私事。」馮維辰有些不明所以,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殺氣騰騰的?

  「你來。」一回頭面對周俐亞,他語氣不禁放柔,態度放軟,親自執起她的手,將她拉到床邊,叮嚀她躺下休息。「媽去採買你月子餐要用的東西,小靖在保母那裡,不用擔心,是經驗豐富的保母,會再帶來給你看,你先睡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安頓好她,捏捏她有些惶惶不安的小臉,他微笑,而後轉身離開主臥室。

  「俐亞,改天見。」馮維辰禮貌性地打聲招呼。

  原本鄔漢文褪去的殺氣,突然又冒了出來,他狠狠瞪他,在經過他身邊時,用彷彿地獄使者的語氣道:「叫她周小姐!」

  噗!這個嫉意橫生的男人是上司鄔漢文嗎?馮維辰扶了下鼻樑上的眼鏡,以免滑下來摔碎,順道掩飾快爆發的笑意。

  還以為他的殺氣只會拿來對付商場上的敵人,想不到也會用在自己人身上,為了莫名其妙的嫉妒發狠,實在太好笑了!

  尾隨在鄔漢文身後,走向書房,待他坐定,馮維辰順勢將迫切處理的公文擺在他面前,主從兩人一來一往的討論,雖然近來未進公司,但一切都在他掌握中。

  「接下來,屬於私事範圍。」最後掏出一大疊語言學校和大學的申請資料,攤在上司面前。

  這是鄔漢文托他調查,風評好的語言中心,他將從中挑選一間,待周俐亞坐完月子,身體調養得當後,送她進去學好英文,緊接著申請大學。

  讓她快一點習慣紐約,習慣他。

  審視手中的簡介,鄔漢文像在審視企劃案般一絲不苟,挑選學校像在決定年度預算般重視。

  見他如此專心,連頭都沒有抬,馮維辰扶了下鼻樑上的眼鏡,忍住笑道:「若沒事情交代,我先回公司了。」

  鄔漢文頭也不抬,隨口應了一聲。

  「下回見到周小姐,我會喊她鄔太太。」馮維辰轉身離去的同時,向上司表明他絕沒有侵犯領域的意圖。

  動作很大的,將上司交給他的鑰匙晃了兩下,清脆的金屬碰撞聲,讓鄔漢文略略抬眼。

  只見助理將他住處的鑰匙擺放在書房門口的矮櫃上後,離開他的視線。

  為此,鄔漢文眼中的銳利散去,嘴角揚起一抹滿意的笑。

  ☆☆☆

  坐月子期間,周俐亞覺得度日如年。

  在強控欲旺盛的鄔氏母子監控之下,她沒有說不的權利,更不好意思拒絕明顯為她好的決定。

  在她「坐監」期滿的那一天,鄔漢文親自架車帶她出門。

  「要去哪裡?」她無心觀察車窗外頭風景,兩眼凝望他好看的側臉。

  銀色跑車停在紅綠燈前,鄔漢文回頭,看著穿著新上市秋裝的周俐亞。

  天氣微涼,以前因長期工作操勞而黯沉的臉色消失不見,此刻的她膚色白裡透紅,整個人胖了一圈,不再是瘦得彷彿風一吹就會飄走的體型,這讓鄔漢文十分有成就感。

  完全不枉費花了一個月的時候,把她補得這麼可愛。

  「媽回台灣前,特地囑咐我要帶你再去看一次中醫,把個脈,抓幾帖藥,再補一輪。」他發現說到要抓藥給她補,她立刻臉色大變。

  「能不能不要再吃了?」周俐亞想到又要吃藥,就露出彷彿要她上斷頭台一般的害怕表情。

  他看了笑出聲來。看來這陣子對她的進補,把她嚇壞了。

  「不行,吞也要給我吞下去。」他態度強硬,給她不能否決的答案。

  「噢,好啦。」她沒什麼掙扎,乖巧的點頭。

  鄔漢文感到很滿意!不用爭執來溝通的感覺,真好!

  綠燈亮了,他踩下油門,車子像子彈般疾駛,卻不是開向中國城,反而在聞名的第五大道上,將車子停下來。

  「下車。」他率先下車,繞過車頭來到副駕駛座,親自替她開車門。

  「咦?」周俐亞不解,不是說要帶她去找中醫嗎?怎麼帶她來這裡呢?

  舉目望去,都是些打扮如時尚雜誌模特兒的女性,身材高挑,五官姣好,不似她個頭嬌小,站在鄔漢文身旁,就像是大人帶著小孩。

  「快冬天了,來帶你採買冬裝。」他笑著牽起她的手。「累了說一聲,嗯?」

  她呆掉,楞楞的望著他的笑臉。

  難得的假日,工作了一周,他沒在家裡好好休息,反而帶她出來,說要為她添購新裝,領她走進她連想都不敢想的精品名店。

  「可是漢文,更衣間裡已經有很多衣服了!」大部份吊牌都沒剪,她根本穿不來那麼多衣服,現在又要採買。

  「往後一同出門的機會很多,你不多添點行頭,打扮打扮自己,會讓人以為我虧待你。」鄔漢文的語氣不容反駁。「嗯……我想想,你還不到二十一歲,什麼品牌才適合你?」

  「咦?往後?!」她聽錯了吧!他說,往後一同出門的機會很多,是什麼意思啊?

  沒來得及細想,小手被握住,拉進最近的一間精品店,她沒來得及看清品牌,就直接被帶進VIP包廂,讓慇勤的服務人員為她打點。

  「慢慢來,不急。」鄔漢文好整以暇的坐在沙發上,微笑喝著為VIP貴客準備的咖啡,笑望她驚慌的表情。

  「噢,不要,NO,我自己來,Stop!」周俐亞慌張的聲音自更衣間傳來,她的英文零零落落,但聽起來掙扎得很用力。

  他笑出聲來,並沒有解救她的意思,依舊端坐在沙發上,靜靜的等待。

  等她換上他看中的衣物,走出來轉一圈,端看他點頭、搖頭來決定新衣的生死,因此服務人員盡其能的將她打扮得漂亮可愛。

  俐亞覺得自己就像個洋娃娃,重複著穿衣、換衣的動作,換好後走出來轉一圈,看他是否滿意。

  「我累了……可以到此為止了嗎?漢文……」她可憐兮兮地請求。

  她走出更衣間時,身上穿著長及膝蓋的白色大衣,難得合她的身形,質地輕暖,剪裁大方,她也覺得自己很好看,鄔漢文更不用說了,滿意的點頭微笑。

  「這件我們要穿著走。」帶她買新衣,她痛苦得像在逼她跳崖一般,鄔漢文忍不住搖頭,難得他有這樣的耐性,真是不知足的小東西,「下一間。」他故意逗她。

  「什麼?!我好累了,漢文,我要回家。」想到要再重複換衣、脫衣的過程,她就哇哇大叫。

  「還沒,想回家?還早得很呢!」聞言,鄔漢文大笑走向她,低頭為她拉攏大衣衣領,對她嬌美的模樣很滿意。「還有些事情沒做完,怎能回去?」

  蓄著金髮、身材高挑如模特兒的店員,微笑將帳單遞給鄔漢文,他個頭高,手舉高到周俐亞看不見的高度。

  但她還是稍微看見了一點點,她身上這件大衣的吊牌在最上頭,金額是兩千,幣值是美金不是台幣!

  他只看睞了一眼總額,爽快的掏出信用卡結帳。

  為什麼要為她花錢呢?不,不對,為什麼……還要在她身上花這些不必要的錢?

  「我覺得有必要就夠了。」鄔漢文失笑。

  周俐亞微楞,心想他怎麼突然回答她的心聲?抬頭看他,才發現原本她不小心說出了心裡話。

  「我是個膚淺、現實又自私的男人,不用這樣的方式,我還真不知道怎麼寵一個人,俐亞,你就接受我的大方吧。」他握著她微涼的手說道,眉頭微微攏起,執起她兩手,置於掌心搓揉。「冷嗎?」

  怎麼會冷?熱都熱死了!

  就這麼站在街頭上,姿態親暱,她感受到四周傳來的艷羨目光,是因為他們看起來像一對情人嗎?

  「你不膚淺。」她紅著臉,怯怯地回應。「不用刻意花大錢討好我,我不要那些……」等一下,這樣的話,她以前好像講過?

  他曾用冷酷、譏諷的語氣對她說,不要錢的最貴……很貪心也很不切實際對不對?她不想要錢,只要像現在這樣,他若無旁人的握著她的手,為她取暖,眼中只有她一個人。

  「可是我想這麼做,你讓我寵你,不行嗎?」他直截了當的態度十分明確,伸手理了理她被風吹亂的頭髮,拇指滑過她細嫩的臉。

  怎麼會是他問行不行?應該是她問。只是厚著臉皮接受他對她的好,可以嗎?

  「既然你累了,就不勉強你繼續購物,但是你今天要完成的事情,還有很多。」鄔漢文語氣神秘,牽著她的小手,領她上車。

  車子飆出第五大道,駛向不知明的所在,他沿路介紹景色,經曼哈頓一棟大樓時,他刻意放緩車速,告訴她。

  「這棟大樓,就是未來電訊的紐約總公司,正常來說,上班時間我都會在這裡。」他刻意開車繞了一圈,讓她看清楚地理環境,而後再開了十分鐘左右,來到一座種滿綠色植物的校園。

  兩人下車,他帶她在校園裡繞了一圈,雖然是假日,但校園裡仍有學生走動,一個華人也沒有,多半是歐洲來學習語言的學生。

  「這裡是我找到最滿意的語言學校,學風十分嚴厲,你的英文程度聽、說不行,但讀寫沒問題,在這種英語環境裡,你會進步得很快——俐亞,過完年,鄔靖也大了,到時你來這裡上課,快一點把英文學好。」他找了好一陣子,距離他公司近、師資又優秀的全英文環境,總算讓他找到了。

  「到時,雅焌也出院一段時間,說不定,你們可以一同上大學,不用擔心小孩和學業無法兼顧,有我在呢,我希望你重拾書本拿學位。」

  周俐亞好驚訝,沒想到他竟然安排得這麼周全,連語言學校都幫她找好。

  他要她留下來——沒有明說,但她感覺到了,他用行動表示,他已安排好一切,要她在他身邊。

  「你要我留下來……」她沒有辦法形容現下的心情,只覺得,很想哭。「我就留下來……」很沒有骨氣對不對?她真的沒用,竟為這樣的苟且而開心。

  什麼都不問,依他的決定,她就留下來,這麼乖?鄔漢文喜歡她的乖順,但不代表可以縱容她的鴕鳥心態。

  他說了這麼多暗示曖昧的話語,她卻沒有想弄清楚的意思,為什麼不問呢?

  她就這麼沒有自信嗎?

  歎了口氣,他伸手捧起她的臉,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我要你留下來,然後不准哭!月子才剛坐完你就破戒,要是晚上媽問起,你要我怎麼跟媽交代?你瑞可是我跟媽的心頭寶……」

  不能否則是母憑子貴,但都這麼明示了,她應該有自信爭取了吧。

  他鄔漢文並不是遙不可及的。

  ☆☆☆

  從一開始,周俐亞就知道鄔漢文是個非常嚴厲的人,一旦他決定做一件事,絕對是貫徹到底,為了打破她懼怕開口說英文的習慣,他連在家中都不讓她放鬆,真的給她一個全英文的環境。

  「小靖、小靖,爸爸好凶喔……」早上出門前,她特地進嬰兒室探望兒子,順便訴苦。

  出生三個月的小傢伙,頭好壯壯,雖然不是喝母乳長大的小孩,但營養吸收得很好,睜著大眼睛躺在嬰兒床上,對著她笑。

  「下午媽咪調課,中午就回來了,回來再跟你玩,你要想我喔!」

  「噗……姊,你該出門了吧?」出院不到一周的周雅焌看起來還有些病態,但精神明顯比以前好很多。「當心姊夫又打你手機頭號你人在哪裡。」

  「好啦、好啦。」周俐亞依依不捨的再望了望好幾天沒抱到的小寶寶一眼,才抱著課本準備出門上課。

  三天前,雅焌出院了,是鄔漢文親自去接他回來的,早為他安排好房間,就等他回來住下,做了一個姊夫應該要做的事情。

  在雅焌出院的那一天,他們姊弟倆長談了好久,她將一切告訴弟弟,媽媽死了,他現在使用的心臟,是媽媽生前留給他的禮物,以及她和鄔漢文之間,尷尬又複雜的關係,還有已經匯入戶頭的八百萬。

  那時候,雅焌沉默的聽她說,很平靜、很堅強,不若她以為的脆弱。對於母親的事情,他沒有多著墨,反倒是對於鄔漢文的行事準則,他倒是提點了她。

  「這樣說來,小孩出生了,我也出院了,姊夫可以丟著不管,但他沒有呢,還親自去醫院接我回來,請人照顧我,姊,我不懂姊夫為何要做到這種地步!」

  「他責任心比較強。」她不敢多想,用這樣藉口告訴弟弟,也告訴自己。

  鄔漢文對她好,是因為他這個人責任心比較重,沒有別的意思。

  「姊……睜開你的眼睛好嗎?我從沒見過像姊夫掌握欲這麼強的男人,告訴我他對你好只是責任,騙誰啊!」

  當時雅焌笑謔她,要她眼睛睜大點。

  殊不知,周雅焌會對姊姊說這些話,是跟鄔漢文的條件交換。

  「適時的運動就好,不要逞強,我出門了,有事情打電話給我。」周俐亞站在弟弟面前,捏捏他氣色越來越好的臉。「不要又出賣我,討厭鬼!」她英文不若弟弟流利,從小到大,弟弟學東西都比她快,又比她聰明,她不敢的事,他都敢做。

  但就是身體不好,現在他漸漸恢復健康,就快要可以跑、可以跳,可以去做他以前想做卻不能做的事情,光是想到這些,她就很開心。

  「好啦,囉唆!」周雅焌沒好氣地翻白眼,對姊姊的叨念很是無奈。等她出門後,他哼了哼氣,掏出手機,姊弟倆一人一支,當然是美東民營電信業龍頭鄔漢文準備的。

  電話很快的被接起,傳來鄔漢文的聲音。

  他輕哼一聲,「別怪我沒通風報信,姊今天下午調課,中午以後沒事情……幹麼不說話?姊夫,你不會在氣姊沒跟你這件事吧?哈哈哈!」他的心臟不在適應,只能大笑三聲來表示他的嘲弄之意,但沒風度的鄔漢文,直接掛掉他的電話。

  周雅焌無所謂,邁開步伐,一步一步緩緩走向嬰兒床,對床中央的嬰兒笑道:「小靖靖,在你蠢爸爸搞定你媽咪之前,你先忍耐一下下,舅舅陪你說話,乖喔。」

  他拉了張椅子坐到嬰兒床旁,對連翻身都還不太會的小嬰兒,胡說八道。

  中午十二點十五分,穿著春裝的周俐亞緩緩走出教室,習慣性的掏出手機查看有無簡訊和未接來電,結果看到了兩通未回應,來電者都是鄔漢文。

  「這麼準時!」她吐了吐舌頭,決定當做沒看見,準備直接回家抱小孩。

  寶寶都三個月了,她還不會幫小嬰兒洗澡,也不是保母所為,而是鄔漢文每天搶走屬於母親應該做的事,那讓她非常嫉妒。

  對啦對啦,小靖比較愛爸爸,哭了要爸爸哄,睡了也要爸爸抓背,反倒是她一抱,小孩常哇哇大哭。

  平時她課業忙,小孩都讓全職保母帶,全副心神都在學習上頭,讓她常常累得回去倒頭就睡,根本就沒辦法看看日漸長大的小孩,趁著今天沒課,好好跟寶寶培養一下感情吧!絕對不能告訴鄔漢文,否則他又要為她安排有的沒的。

  結果一踏出校門,就見倚著車門對她微笑的鄔漢文,周俐亞好扼腕。

  「為什麼你會知道?誰告訴你的?一定是雅焌對不對?他又出賣我……」她雖然埋怨,但因為被抓包了,仍乖巧地走向他。

  「我有眼線盯著你,很不錯,英文進步神速,我很滿意。」他說,英文流利又順暢,口音很紐約。

  在心中默默回答,那是因為在惡勢力逼近之下,沒辦法不進步!

  「你一定沒吃午餐,所以等選 帶你去吃點東西,接著去醫院例行檢查,再來嘛……俐亞,今天晚上我有個重要的晚餐約會,你一定要陪我去。」

  看吧!惡勢力!

  「一定要去嗎?」她不安的摳著指甲,想到要陪同他赴應酬,她就覺得胃一陣緊縮。

  「我答應對方,會帶可愛的妻子赴約,你知道的,目前我沒有更好的選擇。」他忍不住就想逗她,為了打斷她排解不安而摳指甲的動作,他直接大膽的握住她的手。

  「在晚餐時間來臨之前可有得忙了,鄔太太。」他用惡魔般的口吻宣告。

  周俐亞不禁心驚膽跳,心想著他笑得這麼詭異,到底想對她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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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Empty
發表主題: 回復: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Icon_minitime1周六 12月 15, 2012 1:05 pm

  第11章

  周俐亞從來都不知道,當女人會是這麼辛苦的事,時間會這麼趕。

  匆匆吃完午餐,赴醫院產後檢查完,她便被鄔漢文載到一處美容沙龍,將她交給一名高挑的紅髮女郎,接著就是她痛苦的過程。

  剪染,染髮,護膚,全身去角質,她覺得快被整死了,不斷的趕時間,最後她是在一干美容助理的簇擁之下穿衣,化妝,根本搞不懂那些人到底對她做了什麼,即被推出更衣室。

  盛裝打扮的鄔漢文,一看見她,原本無波的瞳眸,頓時亮了起來,嘴角不住往上揚。

  他朝她伸出手。

  「很奇怪嗎?」她呆呆的把手伸向他時,不禁問。

  他搖了搖頭,但笑不語,握著她的小手,他將她拉到身前,面對眼前各個角度的穿衣鏡。

  背靠著他,她從鏡中看見自己身影,頓時間說不出話來,不敢相信鏡中的女人是自己。

  曾幾何時,她不再蒼白瘦削,臉頰豐腴,皮膚有光澤,整個人容光煥發,頭髮被染成深巧克力色,襯得她皮膚更白,習慣把頭髮留過肩膀好梳理,但永遠是清湯掛面的學生髮型,但現在,她頭髮被綰起,在腦後別了一個髻,讓她有種成熟的味道,還有她的睫毛有這麼長嗎?是假的吧。

  什麼時候穿上這套平肩式小禮服的?這麼素雅的香檳銀,站在鄔漢文身旁,也未免太像公主了吧。

  「很好看,非常適合你。」鄔漢文難掩激賞,平時她不施粉脂,一旦打扮起來差異性之大,讓他驚艷不已。

  看著她猶帶稚氣的臉,身材雖然豐潤了些,但還是看不出來她已是一個小孩的母親。

  忍不住細想,似乎有回他去接她下課時,看見她跟個西班牙籍男同學邊走邊說話,男學生眼中的狩獵眼光,可沒瞞過鄔漢文的眼。

  看來,他得更加緊迫盯人才行呢。

  「俐亞,你美翻了。」大掌握住她光裸的肩膀,他對著鏡中嬌羞不已的她笑說,讚美之詞不需太多,光他目不轉睛的眼神就已足夠。

  真糟糕,連皮膚都被補得吹彈可破啊——鄔漢文不免心猿意馬,粗礫的拇指搔刮她肩頭幼嫩的肌膚,她臉更紅了,呼吸變得急促,他很愉快的發現,動情的不只是他而已。

  還不是時候,他微笑告訴自己不要急,他為她編織的天羅地網,還不是收網的時候。

  「不能再拖延了,時間快來不及,該走了。」雙手離開她誘人的裸肩,自然而然的牽起她的小手,納入臂彎,然後牽著她走出美容沙龍。

  周俐亞看見鏡中的身影,也看見為她服務一整個下午的美容師們,對她流露出羨慕的神情,她心跳好快,喜不自勝的笑意根本藏不住,嘴角忍不住往上揚,她頭一回瞭解到,什麼叫做女性的虛榮。

  在別人眼中,她很幸福吧。

  離開沙龍前,他仔仔細細為她披上銀色披肩,一絲不苟的神情像是怕她著涼。專心一意的,眼中只有她一人。

  他就像是罌粟,明知道那是不好的東西,是不對的,但她卻著了魔般,不由自主地接近,忍不住在他身邊笑靨如花,貪戀她偷來的幸福。

  「Dr.TC,是個個性有點怪異的科學家,如果他嚇到你了,請你忍耐一下。」在行進中的車上,他告知她今天餐會的目的。「雖然行事有些怪誕,但卻不可否認是個天才,我想說服他接受我的資助,在紐約成立研究室,當然,未來電訊並不是他唯一的選擇。」

  周俐亞不是很懂他所說的電訊和物理之間的關係,但大概知道,那位TC博士會開發一種全新的訊號,將會打破現有的電訊概念,這個投資研究案,可能歷時長達五年,十年,而鄔漢文想投資,成為這項研究成果最大的擁有人。

  因為是重要的貴客,自然訂的飯店不會太寒酸,是那種需要在一個月之前訂位的餐廳,前來用餐的賓客每一個都盛裝打扮,足以顯見,鄔漢文對今天飯局有多麼重視。

  原本的喜悅啊,虛榮啊,在踏進有現場演奏管絃樂的餐廳時,全跑個精光。

  「漢文,今天飯局很重要?」她讓侍者掛好披肩,回過頭來,一臉憂心的望著鄔漢文,「我……會不會壞了你的好事?」她不懂他所處的世界,一直鴕鳥的躲在他羽翼底下,直到身處於電影中才會出現的場合,她才終於意識到現實的他們差異有多大。

  他背對著餐廳,挑高天花板上有盞奢華的水晶燈,散發柔和的光線,他很習慣這樣的場合,在這裡他很自在。

  但她卻不是,連英文都聽得很吃力,她還不行,他所在的世界,她只適合站在邊緣。

  「怎麼會呢?只是一場普通的飯局,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鄔漢文用微笑化解她的不安,牽著她的手,領她走進餐廳。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周俐亞踏進這間美輪美奐的餐廳。

  那種被人注視的感覺又來了,但這回感覺不同,不是那種艷羨的眼光,怎麼說呢?比較像是……刺探。

  人人都在猜測吧,被鄔漢文親密牽著手帶到公開場合的女孩是什麼人。

  他是公眾人物,在國際媒體曝光頻頻,他的緋聞,一向都是媒體注意的焦點,尤其是未來電訊的發源地台灣,也因為這樣,她懷孕的事情才會在台灣鬧得滿城風雨。

  他們被侍者領到餐廳正中央的一張方桌,已經有個年過四十的灰髮中年男子坐在餐桌前,正愉快的玩弄面前的三個水晶杯,在裡面倒入不同高度的水,拿起銀湯匙,正要即興敲兩下。

  「DR.TC,抱歉久等了。」鄔漢文及時出聲,揚起完美的微笑。

  TC博士微微偏頭,扶了下鼻樑上的眼鏡,瞇眼細看面前的人,而後露出不感興趣的神情,揮了揮手。

  「坐下,我很忙。」使在這樣的場合,TC博士旁若無人般,直盯著眼前的玻璃杯,還突然掏出紅外線筆,對著杯子照出折射的線條,他的打扮隨隨便便,連頭髮都像稻草一樣亂。

  「位是我的妻子,俐亞。」對不感興趣的博士介紹周俐亞,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周圍的桌次聽見他說的話。

  周俐亞難掩驚訝,他就這樣公開說她是他老婆?

  「哦,快坐下,我餓死了,隨便吃點東西。」TC博士擺明了不感興趣,態度很敷衍。

  「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TC博士,我代表未來電訊,給您最大的方便。」鄔漢文也懶得跟難約的怪咖談太多,直截了當的說明來意。「對於研究的方向,鄔氏並不會干涉,金額無上限,唯一的要求是將研究室地點設在紐約。」

  「喂,你不要吵。」博士開始敲著杯子,側耳聆聽,神情很專注,也很怪異。

  周俐亞原本很緊張的,很怕自己格格不入,但看見比她更格格不入,但待得很自在的TC博士,她不禁笑了。

  難怪鄔漢文會告訴她,做自己就可以了,因為眼前正有一個不受控制的人,而他想要搞定他。

  博士是個怪異的人,做著看似不能理解的事情,但工學院出身的她,對於這種簡單的物理實驗反而很在意。

  「博士若是對點餐沒有意見,就讓我做主了。」鄔漢文顯然對今天的飯局失敗已有心理準備,不顯氣惱,反正再試就是。

  想必他的對手們,也同樣對TC博士的狀況外感到頭痛。

  一頓飯吃下來氣氛詭異,周俐亞無數次朝鄔漢文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但他都對她笑笑,表示沒關係。

  TC博士是個完全脫離現實常軌的人,不在乎吃進嘴裡的東西是什麼,一逕地玩弄手邊的東西,跳tone跳得很徹底,讓人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一下子玩弄水杯,一下子把水集中在同一杯,高舉對著水晶燈,瞇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安靜用餐的周俐亞卻忍不住一直觀察博士誇張的反應,覺得他真的很有趣。

  突然,TC博士拍了下桌子,發出「啊哈」的狀聲詞,焦急的翻出身上的東西,胡亂往桌面一丟,零零落落的小東西一堆,但就是沒有他要的。

  「博士,你需要什麼?」鄔漢文詢問,但博士沒有回答他,依然持續地找,卻沒有找到他想要的東西。

  周俐亞突然掏出一支被硬塞進小手包的眉筆,遞給找東西找得很慌亂的博士。

  TC博士眼睛一亮,抽過那支眉筆,將餐具全數挪到一旁,露出洗得很白的桌巾,打開筆蓋,在桌巾上快速寫下大量的公式。

  鄔漢文看著他寫得如此勤奮,不禁訝異。

  「你怎知道他要什麼?」

  「因為小時候雅焌也常常這樣啊,突然想到什麼東西,就想要把腦子裡的東西寫下來……」她突然有種懷念的感覺,「物理學家,通常先假設,再進行實驗得到結果,有一陣子雅焌沉迷於物理,我也念著念著,念出了一點興趣……」

  「你喜歡物理?」沒頭沒腦的,TC博士突然抬頭看她,臉上難掩詫異,「小朋友,你幾歲?是誰?怎麼坐在這裡?」名聞遐邇的物理博士,根本就不懂什麼叫做人情世故,劈頭就問了一大串。

  「我是……」周俐亞被問得啞口無言,求救的眼神望著鄔漢文,他卻對她挑眉,一臉「有問題嗎」的表情,「我,我是鄔漢文的妻子,」哎呀,親口承認好害羞喔。

  「你才幾歲?十五歲了嗎?」大剌剌的TC博士口沒遮攔,他對她勾了勾手指,要她過來看看他突然想到的公式,「給我點意見。」

  「嗯……其實我對物理不是那麼瞭解,我大學念的是化學……」她搖頭手推拒。

  「是嗎?我對化學也有一點點研究。」原本不太搭理的TC博士,提到喜愛的學術領域,突然變得非常多話,面對同桌的人雙眸綻放出精亮的神采。

  周俐亞英文在短短一個月內進步神速,溝通沒問題,果然全英語環境是學習語文最快速的方式,但太過難深的字彙,她還是不清楚。

  慶幸的是,物理,化學,數學,多半是符號,公式,不懂的字詞可以有共通語言程式代替。

  「啊,真是聰明的怪胎……你目前念哪一所大學?指導教授是哪一位?」事關學術領域,博士產生了興趣。

  「我在台灣念到大三便休學了,目前還沒有一所大學願意收我。」想重拾課本,是她目前最大的心願。

  人生有很多事情是她無法掌握的,唯有唸書這件事,是她自己可以決定的,而且只要她努力,就會有收穫。

  全優的成績單,全系第一名的獎學金,父母給了她一顆聰明的腦袋,讓她唸書很容易,雖然比起智商兩百的弟弟遜色,但在同儕中,她已經是出類拔萃的了。

  「鄔先生,尊夫人很年輕,卻難能可貴的好學,放棄學業太可惜了。」TC博士對周俐亞的遭遇打抱不平。

  「我也是這麼認為,但先前她因為懷孕關係臥床大半年,為了生下我們的小孩在生死關門前走了一回,調養了三個月,才漸漸恢復健康……博士,你震驚的表情取悅了我,是的,她看起來很年輕,卻是個充滿愛心的小媽媽,照顧孩子固然重要,可我認為,因為小孩而放棄學業太可惜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她進入大學。」

  「唔,倒是理工科學生時間掌控不定,而她又是已婚的身份,對學業和家庭來說,不是什麼好事。」

  「那倒是不是最大的問題,只要她想讀,我沒有意見。」鄔漢文哂然一笑,那種笑法像是一切有他擔著,不需要煩惱無謂的小事。

  「這樣啊……」TC博士看看身旁正專注研究公式的周俐亞,再看看另一旁溫柔凝望妻子的鄔漢文,低頭沉吟。

  瘋瘋癲癲的他,醉心於物理研究上頭,但能夠在不到四十歲便擁有自己的研究室,心計自然是有的。

  他目前著手的研究計劃,不論是民營電訊業或者是軍方,都抱持相當高的興趣,有企業贊助經費是很好,成果給人也無所謂,他重視的是研究過程,最不愛被綁手綁腳,又是限制發展,又是限制經費的。

  直覺告訴他,選擇眼前這個男人,可以得到充分的金援,更有完全的自由,因為他有個同樣工學院出身的小妻子。

  「如果不介意,讓我為她寫封推薦信,我有個同事的研究室缺人手,她可以在下年度入學前,先學一下那位教授的風格,年紀輕輕觀念清晰,這很難得。」

  「那就多謝博士了。」鄔漢文沒料到事情會急轉直下。過去跟博士接洽,他總是愛理不理,把人當成傻子耍,現在卻一反瘋癲,正色討論起俐亞的事情來。

  「至於你有意願投資我研究這件事……」

  學術上的事情,周俐亞還能聽得津津有味,但商場上的談判,利益分配,她沒興趣聽,兩眼一直看著鄔漢文意氣風發的臉龐,適時的當個安靜的女伴,不插話,讓男人們談論正事。

  只要鄔漢文稍微分個神,就會看見她微笑凝望著自己,她不若以往參與類似聚會的女伴,總是急於展現自己的才幹,搶話題,搶注意力。

  不需要語言表示,也能明白她對自己的在乎,他喜歡這樣的陪伴。

  「你是稱職的女伴。」與TC博士討論完口頭合約,確定了合作關係後,在回程路上,他這麼對她說。「你表現得很好,我喜歡你的陪伴,算起來……今天的合作能夠成功,還多虧了你。」

  鄔漢文一點也不否認,自己是名奸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除了想帶她出來讓大家知道她的存在外,也因為她有工學院出身的底子,也許能與TC博士攀上話題。

  原本他並不抱任何希望,但沒想到她笨拙,不甚流利的英文,真的幫她談成這次合作方案。

  「我?我什麼都沒做啊。」周俐亞全然不解,她只是在旁邊聽而已,他卻說今天的成功多虧了她。

  「你只要做你自己,自信一點。」可愛得讓他愛不釋手,不顧車子正在行進,不顧前頭還有司機,他捧起她的臉。「DR.TC願意為你寫推薦信,也許不用太久,你就可以重回大學了……」該不該告訴她呢?TC博士被哈佛從加拿大請來,將在哈佛客座一年,他口中的同事,自然同樣是來自哈佛。

  先不要告訴她好了,她一定會嚇壞。

  拇指流連的覆在她柔軟的唇瓣上,想像是自己的唇覆於其上,他從來不曾在她清醒時吻過她——沒錯,他趁她熟睡時偷吻了好幾次,遲鈍的她從來沒有發現。

  如果現在,他情難自禁的吻了她呢?她會不會更踏實一點?不會再露出迷惘困惑的神情?

  「今天每個人都在看你,你太可愛了,如果可以,我想把你藏在只有我看得見的地方。」

  赤裸裸的展現出他對她的佔有慾。凝望的眼神不再只是溫柔,還多了野性的光芒。

  周俐亞覺得自己象被頭猛獸盯上,令她動彈不得,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她突然間聞得到他身上好聞的古龍水味,因為他越靠越近……禁不起這等刺激,她雙頰早紅透了,下意識地想逃離,卻被緊緊鎖定。

  俊顏在她面前放大,終於不再有距離,溫熱的唇,覆上了她的。

  他吻她,但這軟軟,溫暖的感覺,怎麼這麼陌生,卻又覺得熟悉呢?

  他吻得小心翼翼,讓她情不自禁地顫抖,感覺自己像是他掌中的珍寶,這感覺……好幸福喔!

  「唔……俐亞,你這副迷離動情的模樣,不准讓我之外的人看見,聽見了!」她迷迷糊糊的模樣象迷路的小女孩,好惹人憐愛,也讓人好想狠狠地欺負她。

  蟄伏在心底深處的那頭獸,不耐煩地探出銳利的爪。

  鄔漢文笑了,黑眸卻帶著前所未有的侵略,他按下後車座及司機間的分隔板,待視線被阻隔後,他閃電般出手,將仍呆呆傻傻的周俐亞納入懷中,捧著她小臉孟浪,色情地吻她,圈抱住她之於他仍過於纖細的身軀。不讓她逃離。

  他的耐性,已到了極限。

  周俐亞除了得忙著語言學校的課業外,還得適應步調極快的紐約生活,雖不需要像以前打工、學業兩頭忙,也不需要為錢煩惱,但她卻比以前在台灣那段日子更辛苦。

  尤其在她和雅焌分別收到哈佛的入學通知書時,她以為自己看錯了。

  雅焌是個天才,過目不忘的他能夠申請到哈佛,她不意外,但是……她耶,台灣大學沒有念完,當初也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去面試,她竟然上了。

  一年前的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有天可以成為名校的學生。

  為了暑假後進入大學做準備,她努力加強自己的實力,除了語言學校之外,還固定一三五去指導教授的研究室學習。

  此外,她還得應付鄔漢文要她以女伴,妻子身份,陪同他出席社交場合。

  「我妻子。」他很愉快的逢人介紹,她是他老婆。

  一開始她擔心自己會格格不入,但鄔漢文始終在她身邊,就算是暫時離開與客戶談話,也一定會在她視線範圍內,讓她不致憂心。

  他專注的凝視,親密的小動作,還有一個又一個火熱獨佔的吻,每個人都說她很幸福,用艷羨的眼光看著她,原本只想默默的等待他的垂青,但她忍不住變得貪心了。

  她希望他眼中只有她一個人。

  語言學校課程快結束了,學校與他公司近,他幾乎每天接她下課,開車帶她出去兜風,假日看展,美術館,博物館,總之有做不完的事情。

  但也很保護她,盡量不讓她上報,才讓她保有現在的寧靜和諧。

  怎麼還沒好呢?穿著合身亞曼尼的鄔漢文,倚著主臥室的門口,意外她竟未開始妝扮。

  她一臉茫然的坐在床上,雙手抱著他為了今晚宴會親自為她挑選的小禮服。

  「不喜歡嗎?」他走到她面前,語氣小心翼翼,沒有一絲不耐煩。

  周俐亞抬頭,見他耐性十足的望著她,以往那些不敢想的,現在,她睜開眼睛就看見了,不是應該要開心的嗎?

  她被重視,備受珍愛,也建立起自信心,並在他的引領下,走進他的世界,多少人誇她年輕可愛,聰明才智。

  但是她的世界也不再單純了,她不能再天真的思考,即使表面上對她熱絡的貴婦們,背地裡卻也說了她不少閒話。

  最愛拿她和鄔漢文上一任女伴做比較,那個美麗,聰慧,家世傲人的銀行家千金,Joanna。

  這些閒言閒語像一盆冷水兜頭淋下,她突然清醒了,無論她怎麼努力融入鄔漢文的生活,學英文,學化妝,學穿衣,學跳舞,像個家世傲人的千金般說話,但事實上,她仍是那個笨笨的小女生,她的出身永遠也改變不了。

  雖然她拚命想要追趕,想要當個站在他身邊不致失他顏面的lady,但無論她怎麼拚命努力,也沒有辦法跟他前任未婚妻比較。

  「我沒有不喜歡……」她收回視線,不再看他,越是沉溺於他溫柔的眼神,她越是難以克制對自己的埋怨。

  什麼都沒能為他做的她,不夠好,也配不上他。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鄔漢文擔憂地捧起她未上妝的小臉,額貼著她的,探看是否發燒。「一臉沒生氣的樣子,怎麼了?累了?」

  對,她好累……「我可不可以不要去?」她忍不住哭了起來,瞬間哭成了淚人兒。

  鄔漢文頓時錯愕。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他急著坐到她身旁,摟著她肩膀,心疼地抹掉她落個不停的眼淚。

  「我好累,我不想去……」她抽抽噎噎的哭著。

  她可以預料到晚上的宴會是什麼情形,在奢華的豪宅裡舉辦,可能是位於四十樓的大樓頂樓,背景是繁華的紐約市景。

  與會的每個人都打扮得時尚貴氣,喝香檳,吃魚子醬,現場有小提琴演奏,也許宴會主人會讓學芭蕾的女兒在寬廣的大廳舞一段黑天鵝。

  鄔漢文會溫柔、體貼的隨侍在側,偶爾拉她到角落,旁若無人的親吻她。

  他的眷戀疼惜,讓她成為深閨怨婦們嫉妒的對象,而他生意上的朋友見了她,會誇張的盛讚她年輕漂亮。

  越是美麗的表象,真相揭發後越是醜陋。

  隨著她活躍於社交圈,Joanna的消息越是輕易傳進她耳中。

  她已經不記得當時Joanna對她吼了什麼,但憤恨怒瞪她的眼神,她從來沒有忘記過,每當她沉溺在鄔漢文的憐惜當中,Thief,這個單字就會在她腦中炸了開來。

  現在的幸福,是她偷來的……「很累啊……」鄔漢文不動聲色的輕撫她柔細的髮絲,語氣很是溫柔,但眼神卻沒有溫度。

  累嗎?

  心中盤算了一下她今天在外頭忙了什麼,她去研究室待了一個上午,中午回來跟兒子午睡片刻,傍晚時帶著兒子和弟弟去散步,回來後,她幫六個月大的兒子洗澡,玩得一身濕。

  直到他將為她訂做的禮服送到她手上,告知她,今天晚上要陪同他出席一場聚會——她突然累了,哭著說可不可以不要去。

  她不是愛哭的女孩,也不是接受了委屈便急於宣洩的人,她習慣把事情悶在心底,不想讓人為她擔心,鄔漢文頓時明白,這不是累不累的問題,而是她撐不下去了。

  「不想去,就別去了。」他不勉強她,「是我太心急,急著要你早日習慣我的生活而忽略了你,讓你受委屈了。」雖然她沒辦法在公事上給他幫助,但她柔順、不多話,靜靜的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卻能帶給他平靜,在心靈上給他最大的支持。

  他不在乎外界如何唱衰他的婚姻,他是個掌握欲旺盛的男人,征服女王的過程確實是很有挑戰性,但之後呢?爭執不斷的生活,卻不是他想要的。

  「壓力很大對不對?對不起,你今天什麼地方都不要去了,就待在家裡,好好休息。」

  他柔聲安撫,眼神卻銳利了起來。

  她心中仍有疑慮啊,究竟是什麼呢?破壞他好不容易培養萌芽的小花苗。這下子,又要去麻煩他有如吸血鬼的小舅子了。

  第12章

  數日後的一個早晨,鄔漢文從客房走出來--自從周俐亞出院後,他將主臥室出讓,並未履行夫妻義務。

  因為他在等待,等待她融入他的生活,那就是他們真正當夫妻的時候了,現在,算是辛苦的摸索期。

  餐桌上,周俐亞,周雅焌以及他滿六個月的兒子,正在用早餐。

  「早安。」他先走向妻子,傾身吻了下她臉頰,然後伸手逗弄越來越像自己的兒子,惹得他發出咯咯笑聲。

  「媽下午到,我會去接她,你要早點回來。」鄔漢文坐在主位上,對妻子道:「下課後我會去接你,不許又自己搭地鐵回來,太危險了。」他一邊說一邊在她只放了半片吐司的盤子裡,夾滿生菜和培根炒蛋,還外加遞上一杯微波過的羊奶。

  因為她對牛奶過敏,因此特地訂購新鮮的羊奶,一天一罐,逼她喝,以增強她的抵抗力。

  「噢,好。」周俐亞不敢拒絕,乖乖吃下他逼她吃的早餐,還有她一直不愛喝的羊奶。

  春末夏初,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她二十一歲,正是青春嬌美的年紀,骨架纖細的她,身形終於豐潤了些,穿著輕薄短T恤和牛仔短裙,修長勻稱的小腿展露無遺,長度不會太長也不會太短,正好在膝上五公分。

  但鄔漢文看了卻皺起眉頭。

  「不准穿這樣出門,去給我換成牛仔褲。」這麼可愛動人的模樣若被別人看見了,那還得了,他霸道地下令。

  「好,我出門前會換。」她沒有反抗,甚至覺得這又沒什麼。

  一旁的周雅焌簡直是大開眼界,從沒看過一個男人掌握欲強到這種地步,只差沒有把他姐姐綁在他褲頭上吧。

  「噗--」他很不合宜的噴笑出聲,趕緊抱著侄子掩飾他的笑意。

  「呀噠。」小人兒咿咿呀呀,在舅舅懷中拳打腳踢。

  鄔漢文冷冷的掃了竊笑的小舅子一眼,回頭,對嬌妻說:「我幫你掛了號,明天早上九點的門診,我會送你去,早點起床。」

  「為什麼?我沒有生病啊。」周俐亞覺得奇怪。

  「例行的產後檢查。」

  「可是,小孩都出生半年了耶,傷口好得差不多了……醫生也說不用再去了,有必要多此一舉嗎?」

  「還是得去看中醫,都夏天了你手腳還是冰冰冷冷的,冬天怎麼辦?」

  「噢,那可不可以不要抓藥……好啦好啦,我會吃啦。」她原本想要求情,但看見他可怕的眼神,立刻收回要說的話。

  鄔漢文利用時間用完他的早餐,還看了三份報紙,直到他擺在桌面的手機響起,司機簡訊通知已到,他才將報紙收妥,起身,管家適時為他拎來熨燙平整的領帶。

  接過領帶後,他卻未繫上,反倒是朝周俐亞笑了笑,然後勾勾手指。

  三兩口吞下嘴裡的食物,她飛快起身走向他,接過領帶,以非常熟練的手勢為他打個漂亮的領結。

  個頭嬌小的她,身高只及他胸口,要讓領帶繞過他頸子,非得踮起腳尖,靠得很近很近才行,近到足以讓鄔漢文趁機吃豆腐,親一口,抱一下。

  這樣親密的舉動,她會臉紅,害羞得說不出話來,拚命的推他,嬉嬉鬧鬧的幫他繫好領帶。

  臨出門前,他會指指自己臉頰,明示她親一口,可當她湊上去,他便會轉頭,讓吻落在他唇上,豆腐吃得很徹底。

  「呀~呀~」六個月大的嬰兒在舅舅懷中發出奇怪的狀聲詞。

  「噓,不可以看,會學壞。」周雅焌搗住小外甥的眼睛,拒絕被閃。

  接著,她送鄔漢文出家門,當然出門前這個男人自然又叮嚀她一堆注意事項,才不甘心地出門上班。

  帶著羞窘的表情,周俐亞回到餐廳,卻不敢迎上弟弟戲謔的眼神。

  「姐,姐夫好煩,可以叫他不要管那麼多嗎?咦,你還笑得出來啊?」他實在搞不懂,姐也太逆來順受了吧!

  「漢文是為我好,他很溫柔啊……」她不禁為心上人說話。

  周雅焌象瞪著外星人一樣看著自家姐姐,最後竟拍桌大笑。「像姐夫這種掌控欲旺盛的男人,只有你會說他溫柔,姐,你的眼睛和你的感官知覺有問題。」

  他甚至笑到流淚,「不過你幸福就好,姐,你笑容變多了。如果我們還在台灣,你還是會被我拖累,被錢追著跑……我看姐夫也沒要你履行當初的約定。」

  鄔漢文非但未在小孩出生後再給她八百萬,要她放棄小孩的監護權,反倒辦了一張附卡給她,囑咐她想要什麼自己去買。

  每當她提出要帶母親骨灰回台灣的話題,他就會變臉--僅是一瞬間,立刻就用笑容掩飾,並告訴她,等他工作比較不忙時,再陪她回去。

  「我在這裡當電燈泡也不是辦法,姐……開學後,我想去住校,你不用擔心我的身體,我不會勉強自己的。」在姐姐開口拒絕之前,周雅焌先說服她。「這顆心臟我起碼要用三十年,你放心啦。休假我還是會來看你,看我可愛的小外甥……小小靖,你好可憐啊,舅舅不在,你要堅強點,你爹地媽咪在戀愛,很噁心喔……」

  「幹麼跟小孩亂講話。」周俐亞笑罵口沒遮攔的弟弟,但神情一黯。

  在別人眼中她很幸福,但她卻覺得這樣的幸福不踏實,是不是太不知足了?

  鄔漢文真的對她很好,不曾勉強她做她不想做的事,而且不論大小事,都會為她安排妥當,她只要人到就好。

  「有時候我會想,這樣的幸福不該屬於我。」對自己弟弟,她苦笑說出她的害怕。「本來就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是誰的?」周雅焌覺得姐姐有點杞人憂天。

  東西都已經捧到她面前了,還在想她不應該拿。

  俐亞躊躇,猶豫,最後吞吞吐吐的吐出一個幾乎遺忘的名字。

  「Joanna。」

  周雅焌愣住,萬萬沒想到這個名字會從姐姐口中吐出來。

  仔細一想,姐姐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才老是被騙,一遇到事情總是責怪自己。可想而知,因為她懷孕了,逼得鄔漢文不得不娶她這件事,讓她對那位千金小姐感到十分抱歉。

  除了抱歉之外,應該還有別的吧。自卑?

  傷腦筋,這件事情不是他能擺平的,還是得把問題丟回給那個掌控欲旺盛的男人才行。

  「姐……」周雅焌歎息,「你真的要對自己有自信一點啦。」

  周俐亞卻回給他,一抹有氣無力的笑容。

  馬蹄型會議室裡,安靜無聲,眾多主管正一同看著牆上的投影片,那是未來電訊即將推出的行動電話機型,結合網際網路,掌心大小,但功能如同一台小型電腦。

  席間只有台上簡報的聲音,以及台下沙沙的紙聲,氣氛緊繃,但在這種時刻,突然傳來細微的嗶嗶聲,讓人不滿的皺眉,瞪向聲音來源處。

  就見鄔漢文比在場任何一個人更不滿的,瞪著手中的簡訊,按下刪除鍵。

  便隨即想了想,他對身旁的助理勾了勾手指,交代,「幫我約Joanna。」

  馮維辰挑眉,懷疑自己聽錯了,「舊情復燃?」

  頂頭上司立刻給他一記殺人的眼神,表示他不喜歡這個玩笑。

  摸摸鼻子,他掩飾竊笑,心想有好戲可看了。

  蕭雲霓在傍晚時分,風風火火的來到紐約,這一次是純粹度假,而能夠讓女強人的她暫時拋下工作,自然是為了寶貝孫子。

  一到兒子的住處,她立刻綁架五個月沒見的孫子,抱抱又親親,當然,還有孩子的媽,也是她狩獵的目標,拉著她說了一大堆話,疼愛之情溢於言表,獨獨冷落了鄔漢文。

  一連數天,蕭雲霓帶著俐亞和孫子去見朋友,親人,逢人就介紹,「我媳婦和孫子。」

  她搶人搶得很徹底,惹得大少爺很不開心,雖然她很想把媳婦帶在身邊,但礙於兒子,這天她終於決定放人。

  「俐亞,今天就放過你啦,你學校也沒去,陪著我四處跑,漢文很不開心呢,等等我跟個朋友約在漢文公司附近,我看你……帶小孩去探個班吧,讓他開心下。」蕭雲霓突然說道。

  「咦?媽,你不是說工作不可以公私不分嗎?」周俐亞覺得從工作狂的婆婆口中聽見這種話,是很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不要影響上班時間就好。過了午休時間,我會讓人去接你……瞧你緊張的,俐亞,你該不會沒去過漢文公司找他吧?」蕭雲霓震驚地問。

  她搖了搖頭,吶吶地回答,「我怕會打擾到他……」

  「你去,漢文會開心死……」她笑不可抑,囑咐司機快快把媳婦送到兒子公司門口。

  周俐亞抱著六個多月的嬰兒,頂著太陽,站在未來電訊大樓門口,她不禁抬起頭打量,這大樓的高度讓她脖子好酸。

  其實她經過這裡很多次,但從來沒想過進去看一看,覺得到鄔漢文上班地方拜訪他,是很失禮的事情。

  回家好了?還是在附近找間餐廳坐坐,等媽來接她?可是如果回去媽問起,發現她沒有去找漢文,他們母子會怎麼對付她啊?想到就令人頭大。

  「嗯~嗯嗯~哇--」在她懷中的鄔靖因為天氣太熱而哭了起來。

  「好啦好啦,馬上帶你去吹冷氣,你這個嬌貴的小東西。」她沒好氣地拍拍兒子的背,抱著小孩走進大門。

  年輕的小媽媽和可愛的小嬰兒,自然引起注意,許多來辦理事務的人見了,莫不對她微笑。

  她直接走到櫃檯,金髮美女微笑詢問她要找什麼人。

  「請問,我想找鄔漢文……我……是他太太。」很彆扭的說出自己的身份。

  金髮美女如臨大敵,立刻通知老闆的助理,臉上笑容親切過了頭,還走出櫃檯親自接待,直到馮維辰下樓來。

  「好久不見,俐亞……啊,抱歉抱歉,鄔太太,這裡請。」見她突然光臨,又想到目前上司親自招待的貴客,他忍不住想笑。

  「維辰,好久不見,你好嗎?麻煩你了。」周俐亞對他展露笑容,「我來會不會打擾到漢文?」

  「怎麼會呢?」他微笑回答,心想就算是打擾好了,沒良心的上司會為她排除萬難吧?

  「總座正在跟銀行代表談貨款年息的事情,快結束了,中午想吃什麼?我幫你訂中國餐廳的菜可好?」

  「不用特地麻煩,我不餓。」

  在一來一往的閒聊對話中,電梯到了所在樓層,門開啟。

  正好看見走出小型會議室的鄔漢文,以及身邊與他相談甚歡的銀行代表--Joanna.

  怎麼會有這麼誇張的事情發生在她身上?在她以為可以擁有幸福的時候丈夫的前未婚妻出現了,就站在他身旁,兩人相視微笑,伸手交握。

  勢均力敵的兩個人,看起來好匹配喔。

  「啊。」是Joanna先發現了她,「是你……俐亞,對不對?我沒有記錯吧?這就是小寶寶嗎?長好大喔。」她拋下鄔漢文,帶著熱情爽朗的笑容朝她走來,快樂的親吻她臉頰的招呼。「你看起來氣色很好,漢文對你很好吧?他是個很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小孩好可愛,我可以抱一下嗎?」

  她的熱情嚇到了周俐亞,只能傻傻的點頭,讓老公的前未婚妻抱走她的小孩。

  「怎麼有空來呢?」鄔漢文難掩驚訝問她,「媽今天不是硬拉你去見朋友?」

  「媽說在附近跟朋友吃飯,讓我來看看你……」她回答時不禁看他的表情,想看出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就像是妻子在抓丈夫有沒有出軌的證據。

  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還是跟平時沒兩樣,用專注唯一的眼神望著自己,伸手觸碰她的臉,輕柔的像是怕碰碎什麼寶物似的。

  「臉好燙,外面很熱吧?渴不渴?弄點涼的給你。」

  「哇……好體貼喔~」Joanna誇張的冒出來取笑,「漢文,小孩很可愛,還給你,他好重。」玩夠了別人的小孩,快速把燙手山芋還回。

  「是很重--今天不知道吹了什麼風,我老婆竟然來探我班呢,八成是來抓我的把柄。」

  嘴裡是這樣說啦,但嘴角笑咧得那麼大,明明就開心。

  他不覺得被打擾,太好了。

  周俐亞鬆了口氣,但又想到,Joanna就在眼前……她抬頭,看著那張美麗自信的臉。

  Joanna很高,身材很魔鬼,穿著利落的白色褲裝,白色開襟V領,若隱若現引人遐想,但她很有自信,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風景。

  反觀自己,清湯掛面,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抱著小孩就跑來找鄔漢文,顯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真是羨慕……」Joanna看著他們,忍不住笑問:「漢文,你現在很幸福,對吧?」

  他沒有回答,用言詞回答不夠形容他的心情,他一手抱小孩,一手摟著周俐亞纖細的肩膀,當做回答。

  「唔,我欠你們一句遲來的恭喜--」她坦然道賀,笑得非常爽朗,眼中沒有一絲責怪之意。

  你是真的不在意了嗎?

  周俐亞好想問,當初她那麼難過,聲嘶力竭的對自己吼著小偷,讓她不只一次想,她現在所有的幸福,是從Joanna手中偷來的,她不會擁有太久,早晚要被拿回,因為她是小偷啊。

  真的不怪她了嗎?真的心平氣和對她說恭喜,不再認為她是個厚顏無恥的小偷嗎?

  「Joanna,你好了嗎?」一名有如雜誌中意大利男模般帥氣的男子,從會議室走了出來。

  那男人太帥了,說身材是身材,臉蛋是臉蛋,連周俐亞這種對帥哥沒什麼研究的女生,都被他那雙迷死人的電眼電到,短時間內回不了神。

  意大利男模帥哥走向Joanna,大美女立刻露出甜死人的微笑,勾住他的手臂,舉止可親密的咧。

  「我可不輸你們。」她眨了眨眼,調皮地笑道:「我們預定在平安夜結婚,我一定會挑一份最貴的禮物,要你們送。」

  咦?Joanna要結婚了!跟眼前這個超會放電的男人?

  周俐亞一愣,原本梗在心頭那分不安與愧疚頓時消失不見,這才明白她總覺得不踏實的原因,是Joanna……怕Joanna會回來向她討回她現在有的一切,也怕鄔漢文不要她……「那有什麼問題。」鄔漢文大方允諾,話鋒一轉,他沒頭沒腦的說話:「謝謝你,Joanna」

  「噗,」這聲半點面子都不給的噴笑,出自被道謝的Joanna,「不客氣--你可愛的小妻子難能可貴的來找你,那就不打擾你們用餐的時間了,改天見。」

  他莫可奈何地朝偕未婚夫離去的Joanna揮手,一回頭,看見身旁的周俐亞露出癡迷的眼神,想到自己乍見Joanna未婚夫時,也是微愕。

  那女王從哪裡找到長得那麼好看的男人啊?不過俐亞竟看到癡傻,這就讓他很不開心了。

  「人都走遠了,你看傻了啊?那是別人的,你已經有一個了,周俐亞,你給我回神。」

  他醋勁大發,氣到忘記自己提的NO CHINESE,用中文對她下令。

  他很喜歡她吧……喜歡到眼中只有她,怎麼會這樣呢?太幸福了,不像真的。

  「漢文,你從來沒有後悔過嗎?」她忍不住問。

  「後悔什麼?」他眼一瞇,「你該不會到現在還想說要走吧?我有准你走嗎?給我留下來,除了我身邊,你哪裡都別想去。」

  這算是他說過最象表白的話了,鄔漢文是個硬漢,對她會寵,會疼,會設想周到,但不會在口頭上表明心意。

  「可是,我從來沒有幫你做過什麼……」她的手太小,力量很薄弱,能抓住的東西不多,年紀又太輕,家世更比不上銀行家之女Joanna,她對他,沒有半分用處。

  「誰說沒有?我媽是巫婆。」趁著母親不在身邊,鄔漢文直接講明,「我媽不容易搞定,我的女人在我媽那裡受了許多委屈,我回頭就會給她更多補償,更疼惜她一點,我從沒見過有誰能對我媽放軟身段,你能搞定我媽,好幾次阻止我們母子起衝突,對我來說,這比你當個女強人在工作上協助我更重要--周俐亞,你只要在我身邊就夠了,再胡思亂想,我一定會處罰你。」

  再仗著他疼他寵亂想啊。

  心中最後一點的疑慮,消失了。

  周俐亞鬆了口氣,他沒有眷戀前未婚妻,只想著自己,堅定不悔。

  「你要我留下來,我就留下來,哪裡都不去……漢文,我、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她鼓起勇氣對他告白。

  大男人的虛榮,完全,徹底的被滿足了,這絕對是他這輩子聽過最動人的話。

  鄔漢文難掩喜色,不可一世微抬下巴,「你以為你瞞得過我嗎?小丫頭。」大掌拍拍她的頭,執起她的手,帶她走進辦公室,「難得來,陪我吃午餐。」

  「漢文…… 我在問題。」她一直想不通,覺得奇怪。

  「什麼問題?」

  「你為什麼要跟Joanna說謝謝?還有她為什麼會突然噴笑?」那是一個千金小姐會有的舉動嗎?

  「當然是因為公事,我們公司向Joanna父親的銀行貸款,談了不錯的年息。」鄔漢文面不改色地扯謊。

  當然不是為了年息而對Joanna道謝,而是因為她答應陪他演一場讓俐亞放心的戲。

  他自然為此付出代價,年息的部分當然很不錯,被心中有怨的Joanna狠狠敲了一筆。

  老實說,他約Joanna,請她告訴俐亞,她一點也不介意--就算是說謊也好--這樣的要求是過分了點,為此他願意付出代價補償Joanna受創的自尊。

  還以為她不會同意,沒想到,沉默這麼久的她開出他以往絕不會答應的貸款年息,但他二話不說就點頭答應。

  公司或許少獲利數百萬,不過可以得到他想要的安定,那才是無價之寶。

  在他爽快同意的那一瞬間,反倒是Joanna一臉錯愕,後悔,就說了,不要錢的最貴,要錢的都容易解決。

  他那聲謝謝是感謝Joanna放下身段幫他這個忙,其實她根本沒必要這麼做,但高傲如他為了讓妻子開心而對人低頭這一點,被Joanna嘲笑良久,不過這件事,絕對不能被俐亞知道,她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愧疚半死。

  「你還有疑慮嗎?」在用餐時,鄔漢文忍不住問:「心裡踏實了沒?」

  周俐亞搖了搖頭,就算有,也被他化解了,從今以後,他的行為,他這個人,全都是她的,她可以貪心的擁有。

  「既然如此……我可以搬回主臥室了嗎?媽一直問我,是不是欺負你,你才把我趕出睡客房,還一直念我,晚幾年再幫小靖添個弟弟妹妹……」

  怎麼突然提到這個啦,她羞紅了臉,低頭不敢看他。

  「媽也這樣問我……」

  「那你怎麼說?我什麼時候可以搬回我的房間啊?鄔太太。」他戲謔地喊。

  鄔太太……聽起來還是讓人好窘,但感覺還不錯,鄔太太……「你還沒回答我,喂,我什麼時候可以搬回主臥室啊……」他心急的追問,其企圖表露無遺。

  「隨,隨便你啦。」不用鏡子,她也知道自己從頭紅到腳趾,像蝦子一樣的紅。

  「那就是今晚了。」他朗笑道,逕自決定,他能忍這麼久,連他都佩服自己。

  周俐亞悶著頭吃東西,就是不敢抬頭看他,但一個分神,她從大片玻璃帷幕中,看見他們一家三口的倒影。

  夫、妻、子,午餐,腦海中那頁幸福天倫的畫面,頓時清晰了起來,她曾經以為不會重現的畫面,重現了?

  畫面中的人不是已逝的父母,而是他。

  眼前這個男人,在不知不覺中給她一個家,讓飄泊不安的心,終於有個停靠的港口。

  到現在才領悟到她擁有一個家,是不是太遲鈍了?

  衝動,讓她忍不住走向鄔漢文,小手從他身後環抱住他,貼臉著他的背,頭一回這麼主動,親近他。

  「怎麼了?」對於她突如其來的撒嬌,他有些愣住,但心情上卻是愉快的。

  「我以為自己沒有家了,突然才發現,你為我打造一個家……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不走了,不想了,就留在他身邊一輩子,「漢文,找一天陪我回台灣安頓媽媽的骨灰好嗎?」她改了口,不說她想帶母親的骨灰回台灣,她邀他,陪她回台省親祭拜。

  「好,我答應你。」

  聽她這麼說,鄔漢文也鬆了口氣。

  總算將她的心綁住,不再搖擺不定,確確實實的,落在他身上。

  而且他相信,憑他的魅力,絕對可以將她綁住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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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絕離婚 (作者: 黎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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